“誒媽呀,二哥,你咋回來了呢?”
張金鳳站在大門口,大驚小怪的喊起來,沒等張二勇回答,她又哇的一聲哭了,“二哥呀,你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就見不到我了呀……”
張二勇皺了皺眉,看着壯實的跟牛犢子似的妹妹,道:“你病了?”
“不是,你妹子我是遇着負心漢了,哥呀,我的親哥,你可得給我做主啊,你都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大哥是三槓子也打不出個屁來,也不敢找那個姓孫的王八犢子拼命去,我就盼着你回來了,我可全指着你啦……”
張二勇一看她沒完沒了的樣子,大有堵在門口兒哭訴一通的架勢,就說,“還是進屋再說吧。”
大過年的,站在大門口又哭又嚎的,成什麼樣子嘛!
張金鳳聽了,急忙擤了一把鼻涕,讓開身,把張二勇和那兩個長隨讓了進去。
這時,崔氏在屋裡已經聽到動靜,穿着鞋子跑了出來,身後兒還跟着張大勇、張三勇、張大勇媳婦和家裡的兩個小娃子,一行人呼呼啦啦的都跑了出來,一看到張二勇一身戎裝,牽着大馬,揹着包裹還帶着人進了院兒,大夥兒的眼睛都亮了。
“二勇啊,真的是你嗎?皇天菩薩保佑,你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就見不到你老孃我了啊!”崔氏一看到兒子,立刻激動地撲倒他的懷裡,扯着他的衣襟乾嚎起來。
“娘,你小點兒聲,當心鄰居們聽見了笑話。”張三勇一邊埋怨一邊跑過去關上大門,他現在是童生了,也算是有點兒身份的人了,可不能讓家裡人幹出沒素質的事兒來給自己摸黑。
“小聲個屁,我就是要讓大夥兒都聽見那個老不要臉的都幹了啥,我就是要讓他在屯子裡擡不起頭來,看他還敢不敢跑破鞋養活野女人了……”崔氏逞賽兒似的喊道。
張三勇無奈的看向張二勇,張二勇明白弟弟的意思,遂拉着老孃的手說,“娘,咱們還是回屋說吧。”
“對,對,回屋說去,這大冷的天,在外頭說話也凍牙。”崔氏擤着鼻涕,動作和表情跟她閨女剛纔一模一樣,擤完大鼻涕,也不管自己手髒不髒,拉着張二勇就往屋裡走,邊走邊斜着眼睛打量說,“你咋還騎着馬回來的呢?這馬是你的嗎?這倆人兒是誰呀……”
張二勇只好回答:“這馬是軍中的,我只是借來騎騎,這兩人是我在軍中的弟兄,這次是陪我回來探親的。”
“那這麼說他倆得在咱們家吃飯啦?”
崔氏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了。
老二領回來這倆人兒都是壯年小夥子,正是能吃的年紀,一頓飯一個人兒咋滴也得兩碗乾飯才能吃飽,倆人一頓就得造進去四碗乾飯,老二還不知道要在家裡住幾天呢,加上這倆後生,這得多少糧米糟蹋啊?
老二咋還能帶人回家來吃飯呢?他傻不傻啊?
一想到可能會‘糟蹋’的那些糧食,崔氏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兩年未見的兒子都不覺得親了。
張二勇的太陽穴突突了兩下,知道他老孃的思想永遠都處在上不得檯面兒的階段,就掏出二兩碎銀子,轉身遞給那倆長隨,說,“你們倆先到鎮上去住吧,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們。”
崔氏一看兒子伸手就要把那老些銀子給別人兒,眼睛都紅了,蹭的一下搶上前去,竟趕在那倆人伸手接銀子之前把銀子給搶到她的手裡了。
“幹啥?家裡有吃的有住的,你花這圖必錢幹啥?你知不知道在鎮上連吃帶住的得花多少錢?有倆錢而把你燒的不知道個人是誰了是不是?有錢不會給我,我幫你存着啊?非得這麼糟蹋啊,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娘,二勇不過是給這倆弟兄二兩吃住的銀子,你咋就說這麼重的話呢?這大過年的,啥天打雷劈不天打雷劈的,你就不怕忌諱?”張大勇一聽他老孃這話,覺得老孃說得有點兒重了,就嘟囔着埋怨了一句。
崔氏可不認爲自己錯了,瞪着眼睛說:“誰叫他敗家了?往家裡頭領人還不算,還要給人家錢讓人家去鎮上連吃帶住去,咱們家趁啥呀?這纔剛還完饑荒,剛吃幾天飽飯,就想得嗖了是不是?就他這種過日子法,遲早還得把日子過回到從前去!”
張二勇擰着眉疙瘩,不悅的說,“娘,我們只在家裡待一天,明天就走,你要是怕吃,我們一會兒就走好了。”
“我不是怕你吃,你是我兒子,我能怕你吃嗎?我是怕,是怕……”崔氏的眼睛看向張二勇的身後的兩個長隨,‘是怕他倆吃’這句話沒有說出來,但是誰都領悟到了她的意思。
兩個長隨無語的看着張二勇,都覺得白瞎張二勇這個人兒了,挺好個人兒,咋就攤上這麼個老孃呢?
倒是張大勇媳婦沒像她婆婆那麼昏聵,很快從張二勇的話裡抓住了主題,說:“二弟啊?你咋待一天就走呢?這都離家兩年了,好容易回來的,多呆幾天嘛!”
張大勇也說:“就是就是,眼瞅着就要過年了,好歹呆到過年再走嘛!”
“不的了,我還有要緊的事兒要辦,看到家裡沒事兒,我也就放心了。”張二勇說道。
“啥叫家裡沒事兒啊?兒子啊,我搜叫你爹給甩了啊,那個老不要臉的老王八犢子,前兩天兒捎信兒回來,說他今年過年不回家了,這些年他哪年不是在家過的年啊?爲啥今年就不回來了呢?叫我說呀,準保是在外頭有野老孃們兒了,勾得他丟了魂兒,捨不得回來了,兒子啊,你可得給娘做主啊,娘跟了他一輩子,給他生兒育女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好容易把這個家撐起來的,可不能便宜了那些野老孃們……”
張三勇看着老孃肆無忌憚的在院子裡叫屈,急忙打斷她說,“娘,您別堵在門口兒了,這大冷的天,咱們進屋說話去啊。”
“對對對,你看我,一着急啥都忘了,堵門口兒了個人還不覺(jiao)景呢。”
崔氏打開門,率先進了屋,老張家的一大家子人也都陸陸續續的跟進去了,那倆個長隨雖然知道不受待見,但是外邊兒太冷了,也爲只好跟着進去了,就只張大勇留在外面,幫他們幾個栓馬去了。
“來,老二呀,把包袱給娘吧,娘看看你給娘買啥好玩意兒了?”到了主屋兒,崔氏拍了拍炕沿兒,示意張二勇把包袱放下,她老人家要驗看檢查。
張二勇沉着臉,把包袱放在了炕沿邊兒上,心裡拔涼拔涼的。
離家兩年,老孃一沒問他過得好不好,二沒看他胖沒胖瘦沒瘦,進屋兒就開始惦記他帶回來的東西了,想必,在她的心中,這個包袱比他這個兒子更讓她上心吧!
“哎呦,這老些棉布啊,我今年都買棉布了,買了不老少呢,沒想到你又買回來這老些……。呦,還有棉花呢,這棉花可真白啊,三勇啊,等回頭娘給你做件兒新襖子穿……”
崔氏一邊兒兩眼放光的翻動着張二勇帶回來的布料和棉花,一邊不時的發表些看法。
張大勇媳婦兒和張金鳳守在跟前兒,看着那一塊塊柔軟的棉布,眼睛都有點兒紅了,恨不能立刻搶下來歸自己所有才好。今年崔氏是給大家一人買了一塊棉布做衣裳裝門面,可買的都是最下等的棉布,還是被雨水泡過反潮的,顏色都不均勻了,哪有二勇帶回來的棉布好啊?
還有那一大包子雪白的棉花,做件襖子穿肯定很舒服吧?
她們穿的棉襖棉褲都是家裡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老棉花,顏色都黑了,一拍打還直往外冒灰,哪兒能跟這雪白柔軟的棉花相比啊?
這時,一塊黃底藍花的花布出現在她們姑嫂的眼前,看到那塊顏色花俏的布料,姑嫂倆不約而同的產生了佔有的想法。
張金鳳一伸手,把那塊花布拽了出來,稀罕八叉的用手摸着,咧着大嘴丫子笑着說:“這塊花布真好看,娘,給我吧!”
張大勇媳婦輕笑一聲,說,“你看這花布的色(san)多淺啊,你長得那麼黑,根本不適合穿這個色的衣裳,顯得你更黑臉更大了,還不如穿點兒素淨的色好呢!”
“你放屁!”張金鳳被戳到了痛處,立刻立瞪起眼睛罵起來,“你才長得黑呢?前兩天隔壁的翠翹嫂子還說我這幾天白了呢,我看你是想打這塊花布的主意,故意這麼說的吧!”
張大勇媳婦不甘示弱的說,“我還用故意嗎?這花布是老二拿回來的,就是老張家的東西,你是老孫家的人,我想要我們老張家的東西還用跟你個老孫家人兒打馬虎眼嗎?”
“我也是老張家人兒?臥室老張家閨女!”張金鳳把花布抱在懷裡,怒視着李氏道。
李氏撇撇嘴,“你過去是老張家人不假,但是你現在是老孫家人兒了,是老張家的外嫁女兒,跟資格在我們老張家張牙舞爪的!”
“娘,你看她呀…。”
張金鳳跺着腳,委屈巴巴的向崔氏告狀。不成想,崔氏一探身,一把將張金鳳抱在懷裡的花布給搶回來了。
“你們倆都是老孃們蛋子了,穿這麼好看的衣裳幹啥?這花布貴的很,還是留着給三勇媳婦穿吧!”
都到了手的布料被她老孃給搶了回去,張金鳳當然不樂意了,拉拉着臉說,“娘,您也太偏心了,放着我們倆大活人你不給,要把東西留給給影兒都沒有的人,和着我跟大嫂就不配穿這花衣裳唄?”
崔氏道:“不是不配,就是好東西得用到刀刃兒上,你們想想,三勇現在是童生了,等明天考中秀才,那提親的還不得踏破咱們家的門檻兒咋滴?到時候就憑三勇這才貌、這人品,咋滴也得找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爲妻,大戶人家的小姐嫁到咱們家來,總不好給人家穿粗布衣上吧,所以這花布啊,留給她穿正好!”
李氏一聽,心裡邊兒就手就泛酸了,張三勇現在連媳婦毛兒都沒有呢,婆婆現在就開始偏向了,這要是等新媳婦過了門兒,老太太的心還不得偏到肋巴縫子去啊?她要是現在就忍讓退縮了,那將來還能有她的好兒嗎?
沒好!
於是,她冷着臉說,“娘,三勇現在還沒訂親呢,你這就給他媳婦攢東西,是不是早了點兒啊?”
“不早,反正這布料也不像是吃的,擱着擱着就壞了,這布料就是擱一百年都不帶壞的,既然現在有這東西,幹啥不攢起來?也省得到跟前抓瞎不是?”崔氏理所當然的說着,把布料疊巴疊巴,又放回了包袱裡。
李氏冷笑道:“你都說了,三勇媳婦得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記得大戶人家的小姐可都是穿着綾羅綢緞的,人家能惜噠穿你的棉布衣裳嗎?別您巴巴的給人家攢着,回頭兒人家反倒看不起,那就沒意思了。”
崔氏聽出了媳婦在泛酸,也一點兒不在意,還脖子一梗,分辨說,“誰告訴你大戶人家就一定得穿綾羅綢緞了?我告訴你,越是大戶人家的女人就越喜歡這棉布做的衣衫哩?別人不說,就是老沈家那個死蘭丫,都跟湛王訂婚了,穿的不也是棉布衣裳嗎?聽說她現在都是湛王妃了,在家裡時常穿得,也是棉布衣裳哩!”
張二勇聞言,身子一僵,說:“娘,你說,蘭兒她……已經嫁給湛王了?”
崔氏用鼻子哼了一下,“嫁了,連孩子都生了,聽說生了個大胖小子,湛王樂屁了,還給咱們這些封地的百姓們免了一年的賦稅呢。”
張二勇握了握拳,在南邊兒時,他已然聽說湛王成親了,只是不知道湛王妃是誰。南邊兒離這邊兒太遠,那邊兒的百姓對湛王不像北邊兒這麼尊崇,很多人都不知道湛王是誰,對他的王妃知道的就更少了。
他還以爲,他娶的肯定是太后給選出來的氏族貴女呢,蘭兒在他的府裡,充其量是個妾室。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娶了她,還給了她王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