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一向認爲自己纔是老大,可今日大慶殿中,四方小國無不衝着趙禎大獻殷勤,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加上許清那一翻殺伐鏗鏘的話語,使得蕭道炎覺得遼國被忽視了,被邊沿化了。
遼國國土面積比大宋還廣,而且一向也比較強勢,如今殿中這幕讓蕭道炎實在無法適應,他暗哼一聲,站起身大聲說道:“大宋皇帝陛下,西夏本是我遼國藩屬國,大宋這回興兵討伐西夏,我遼國也曾傳來國書,要求大宋撤兵,然而大宋無視我遼國的勸誡,妄起干戈,滅亡西夏,並對党項無辜百姓大量屠戮,有傷天和,大宋這等殘暴的行爲等同於在向我大遼挑戰,若是宋遼因此起了兵戈,實爲大宋之過。”
大慶殿裡又靜了下來,這些小國現在不敢得罪大宋,但對遼國同樣有些發悚,畢竟多年來的餘威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
蕭道炎這是在威脅,赤裸裸的威脅!以前這一招用在大宋身上向來很靈光,前年十萬大軍兵壓北線,還成功威脅大宋每年增加了二十萬貫的歲幣,但是,那都已經是老黃曆了,別說許清這些人不怕遼國了,就算是在坐的文官也一樣不怕,事實勝於雄辯,遼國沒什麼可怕的。
“蕭大人,如今這仗不打也打完了,西夏也滅亡了,照蕭大人的意思該怎麼辦才適合呢?”
許清這話分明帶着戲謔的味道,殿中的人都聽出來了,只是沒有人敢當場發笑而已。
“放回李元昊,放回遷走的西夏百姓!恢復從前的疆域!”蕭道炎倒是說得理直氣壯,只是……唉!這個癡人啊!遼國怎麼派個盡會說夢話的癡人出使大宋呢?
“蕭大人,你別忘了,西夏是不是遼國的藩屬國我不知道,但是年前李元昊卻向我大宋上表稱臣,這卻是事實,所以我大宋與西夏之間的事情屬於內政,與遼國無關,蕭大人不必在此爲李元昊打抱不平;
他剛剛向我大宋上表稱臣,回頭立即殺入我大宋邊境,我保安軍兩千士卒被其偷襲,無一生還,有鑑於李元昊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爲,我大宋纔出兵討伐,根除這個禍害,有何不對?
說來遼國也深受西夏之害,西京道每每受李元昊侵犯,貴國皇帝舉兵二十萬,御駕親征,卻被西夏殺得全軍盡沒,貴國皇帝隻身逃回。
可見遼國並非不恨西夏,只是無能爲力而已,遼國教訓不了西夏,現在我大宋將其滅了,這等於是順帶給遼國報了大仇,遼國理應感激我大宋纔對,何以蕭大人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難道把李元昊放回去,讓他繼續爲惡,再滅遼國二十萬大軍嗎?我大宋與遼國可是兄弟之國,這樣有損遼國利益的事,是絕對不會做的!”
遼國人還當大宋不知道律耶宗真二十萬大軍被李元昊盡滅呢,他關起門來充老大也就罷了,跑到幽州來貼告示也罷,咱們懶得理他;這個時候來到大宋還耍橫充愣,許清再不給他面子,就是要把遼國身上那塊遮羞布給扯下來。
“你……你你你……”
蕭道炎又氣又羞,顧不得禮儀,指着許清你個不停!可他能說什麼呢,許清說的都是事實,西夏確實招惹遼國了,耶律宗真也真個御駕親征大敗而回了!真個算來,說大宋這個哥哥在爲遼國這個弟弟報仇也未嘗不可,兩國同樣舉兵二十萬,一國全軍覆沒,一國犁庭掃穴,讓西夏灰飛煙滅了,高下立判,再說什麼都沒有用!
“我大宋與遼國乃兄弟之邦,寧國公不得可揭人之短!”趙禎乾咳了兩聲,最後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許清差點沒大笑出來,趙禎這個老實人也學壞了!而且壞得很有藝術,很有高度!很討人喜歡!
他這話與其說是在訓許清,不如說是變相給遼國一個耳光,什麼叫不可揭人之短?首先就肯定了許清說的沒錯兒,只不過顧念‘兄弟’之情,幫着小弟藏着掖着!
確實,這次伐夏大捷,給了趙禎從未有過的底氣!特別是遼國大敗之後,大宋的大勝就尤其顯得耀眼了,大有放眼四海,捨我其誰的感覺。
趙禎又輕言安撫了蕭道炎兩句,蕭道炎識趣的退回幾坐,繼續喝他的悶酒,遼國這回臉丟大了,經過這一出好戲,其各個小國對趙禎的馬屁更是拍得山響。
酒過三巡之後,李元昊被帶着殿中,許清的本意是想讓他給趙禎跳舞來着,可惜趙禎對他的舞姿不感興趣,當着各國使者的面,趙禎又對李元昊大加斥責了一翻,把李元昊家祖孫三代都數落了一回。
李元昊這個‘青天子’曾經也是不可一世,此刻卻一言不發,樣子頹廢得象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一樣,目光無神,即便如此,面對大宋滿朝君臣以及各國使者或嘲弄、或憎恨、或鄙視的目光時,他那禿頭還是不禁亮了起來,紅得發亮!
李元昊被下去了,腳步蹌踉,差點摔了一跤,惹來了許多人放聲的大笑,這就是失敗者的下場,沒什麼值得同情,李元昊囂張的時候你沒見過,就是前年還在國書上以‘吾祖’戲弄大宋君臣!
李元昊具體如何處理,朝廷一直沒有拿出統一的意見來,有些人奏請斬首,有些人說應該顯視上國的胸懷,封他個小官,其實也就是軟禁。
許清懶得去管這事了,任由那些文官愛怎麼顯露胸懷就怎麼顯露胸懷。李元昊生與死已經不重要,河套地區一場大遷徙後,讓他回去他都掀不起什麼浪花來了!
這場慶功宴直喝到入夜時分才散去。
四月的東京城,清涼如水,有許多市民在放煙花,夜空照得一片燦爛,下弦月瘦瘦的,斜掛在拱檐上,許清與荊六郎幾個護衛信馬由繮,緩行而回。
慶功宴上他被敬了許多酒,這會有七分醉意,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禁想起了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彷彿那也是人間四月天,和小顏在洪家橋邊賣畫,小顏那好奇地問着美人魚是什麼魚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縈繞,一晃兩年過去了,小顏也十五了!雖然還象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但她真的十五了!
許清不知道自己沒來由的爲什麼突然想起這些。
甜水巷有家賣螃蟹的夜市攤子,許清與荊六郎他們以前也經常在這家攤點上吃宵夜,路過那時,許清喚荊六他們下馬,一起進去。慶功宴上,多是喝酒,東西沒吃到什麼,這會再開個小餐,免得回去之後又要麻煩樑玉她們。
攤主李大娘認識他們,一見許清,立即要大聲嚷嚷,嘴巴剛張開就被許清示意禁聲。
“李大娘,還叫我許大官人就行了!老樣子,給我來幾隻肥蟹!他們要吃什麼由他們選!”
“哎!許大官人您快快請坐,老婆子馬上給您端上來!這個……老婆子瞧着許大官人您好象喝了不少酒,要不我給你來一碗解酒湯?”
李大娘高興極了,若不是許清示意在先,她真想讓全東京城的人都來看,平定西夏的夏寧侯……不,現在該叫寧國公了,總之就是想讓全東京城的都知道,寧國公是她這的常客。
她家這攤子生意本就不錯,人挺多,不用她大聲嚷嚷,許多人已經注意到許清了,說來東京城裡現在認識他的人至少佔七成以上,許多人見許清這個大功臣竟然來李大娘這樣的小攤吃東西,詫異不已,若不是看到荊六郎他們身上那股煞氣太濃,恐怕已經有很多人湊過來了,既然如此,也有七八個人含笑向他施禮問好。
許清一一點頭示意,彷彿街坊鄰居見面時平常隨和。
許清回頭對李大娘說了聲:“大娘,醒酒湯就不麻煩您了,我沒事,半醉半醒的,挺好!瞧您這生意可比以前還好了許多,我很久沒嘗你的手藝了,可想是比以前更好吃了吧!”
李大娘見他依然與往時一般,絲毫沒點架子,心裡更是高興,親自選了幾個最好的螃蟹給端來,若是許清只是個靠父蔭得承國公位的人,他這樣在平民百姓面前沒架子,反會遭人說三道四,但他的功績在哪裡擺着,加上大家都知道他是平民出身,前兩年還在洪家橋賣畫,這樣待人倒也不會惹來驚詫。
“老婆子這手藝也就這樣了,變不了啦,倒是大官人功勞越來越大,身份節節高升,如今還能來老婆子這小攤,老婆子沒什麼可說的,大官人吃得了多少,我老婆子全免……”
“別!您若是不收錢,我們就不敢來了!好了,我可要開動了!您忙招呼別的客人吧!”
許清很隨意的向她擺擺手,與荊六郎他們共據一案,抓起大肥蟹就啃,那吃相可不咋嘀,特別是出征以來,吃飯總是風捲殘雲慣了!這樣子看得許多認識他的客人抿嘴而笑!
“我不喝了,六郎你們自己喝!”
“國公,小的有點想賀蘭山了,在哪打獵,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感覺就比京裡舒坦!”
“呵呵!六郎你若是想去,我幫你安排,其實以你的戰功,安排個指揮使什麼的,也足夠了!”
“國公您可別,說真的,我一個人去,怕會悶死在那兒,要去大夥一起去差不多!”
“說過幾回了,這是你自己選的!”
“國公放心,我真不想去做什麼指揮使,還是在國公身邊舒坦!吃喝不愁!”
“麻雀!”
“麻雀就麻雀!這世間能有幾隻國公這樣的大鵬呢!”
幾人一邊大塊哚,一邊閒聊,挺好!有種繁華落盡後的無礙於心!
也許金戈鐵馬還會在夢中出現,但現在,幾人就是平常的市井小民,再平常不過的市井小民。
許清不想自己的生活有太多的改變!要能勇於爭鋒,也要能受得了平淡!別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