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從不過問政事的曹皇后,叫住了往外跑的小太監,平日恬淡如菊的她,此刻更多了一份處變不驚的自若,真不愧是將門之女,她鎮定的神態如一劑良藥,讓趙禎也迅速的安靜了下來。
“官家,且不論夏寧侯有沒有能力煽動太學生,就算有,以官家對夏寧侯的瞭解,他會這麼做嗎?官家將夏寧侯視爲心腹之臣,夏寧侯待官家如父如兄,處處推心置腹爲官家謀劃,你們君臣相得,臣妾看着打心裡高興,可如今只是聽說太學生喊一句許清無罪,官家便道是夏寧侯煽動,此事若是讓夏寧侯得知,官家想想夏寧侯會何等失望,說不定這等國之英才就此歸隱市井林泉。”
趙禎被曹皇后說得愧色滿面,想起許清爲自己奔走南北,盡心策劃,心中更是如做錯了事的孩子,惴惴不安。
“皇后所言極是,是朕一時糊塗了。朕也相信子澄不會這樣做。”
閻文應冷冷的目光掃過殿中侍候的太監宮女,那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
“官家,太祖皇帝曾說過與士大夫共天下,近百年來,文人士子無不對我大宋擁護有加,別說是三千太學生來上書,便是全天下的士子都來了,又有何干系?官家只須站到宮門前好聲安撫,臣妾相信,換來的定是滿城高呼萬歲的聲音。”
趙禎先來到天章閣,本打算招集幾位重臣來商議如何應對,可想起如今朝中爭持不下的情形,剛平靜下來的心緒又變成一團亂麻。
“快傳夏寧侯進宮!”
朱雀門外,此刻已是黑壓壓的人羣,守衛皇宮的禁軍都已出動,宮門前一片鐵甲磷光,刀槍林立,國相晏殊、杜衍、副相賈昌朝、胡得象都已趕到,正在極力地勸着學子們。
晏殊站在臺階上,面對數千學生喊道:“各位學子,爾等關心國事,明辨忠奸,這非常好,但此般聚集宮門,聲擾禁宮卻是不該,各位學子先回去,爾等所提之事,朝廷自會處理。”
晏殊在士子中的威望極高,他喊話時,幾千人都靜了下來細聽着,等他說完,抱着萬言書的曾鞏上前拜道:“晏相國,我等並無作亂之意,實乃西夏欺人太甚,派張元這樣的國賊作使者,還讓我大宋尊其爲‘吾祖’,夏寧侯怒叱張元乃正義之舉,表達了我萬千大宋子民的心聲,卻要受到懲處,此乃朝中出奸臣也!我等來是要向陛下上書,嚴懲國賊,許清無罪,拒絕和談,誓不休戰!”
曾鞏的話又引來了士子們一聲聲的吶喊:“嚴懲國賊,許清無罪,拒絕和談,誓不休戰!”
賈昌朝一看場面又要大亂,連忙大聲喝道:“爾等意欲何爲?如何處理夏國之事,朝廷自有朝廷法度,豈能容爾等任意胡來,這般聚衆鬧事,脅迫朝廷,爾等是要造反嗎?還不快快退去!”
幾千人會聚到朱雀門上書,誰不是血氣方剛,慷慨激昂?賈昌朝一句造反的責問,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瞬間將幾千學生激怒了,聲討賈昌朝的聲音頓是匯成一片浪潮,震得賈昌朝不秩的後退,兩耳嗡嗡作響。
“就是他!就是他要懲辦夏寧侯!使親者痛,仇者快!”
“沒錯,他枉自竊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高位,不爲國事謀劃,專對忠臣打壓……”
一陣高過一陣的吶喊,使賈昌朝臉無人色,直退到禁軍後面,又腳還在打擺,士子們雖然沒有衝擊宮門,但那被觸怒的聲勢着實嚇人,連晏殊都無力再壓制下來。
許清進到皇宮時,天已經將傍晚,從則門一路奔向天章閣,他也知道事態嚴重,士子們高喊着‘許清無罪’的口號,等於是把他擡到了風口浪尖上,一個不好,自己就會成爲這場學潮的第一個犧牲者。便是趙禎不招見,他也會進宮先穩住趙禎,這丫的性格他太清楚了。
許清一進天章閣,根本不容他行禮,趙禎便不秩地說道:“子澄你終於來了,快快快,說說眼下如何處置纔好!”
許清暗暗舒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先平靜下來,才沉聲說道:“陛下莫急,學子們聚集宮門,行爲雖不值提倡,但憂國憂民之心可嘉。”
說到這裡他給後面的閻文應使了個眼色,閻文應機警地領會到了,忙把茗茶端給趙禎說道:“官家,想必夏寧侯定有辦法,官家將心放寬,且喝杯茶。”
許清趁這時候調整了一下思路,這次學潮就象一把雙刃劍,看看自己怎麼利用好,既不使之傷到自己,又能作爲攻敵的利器。
“陛下,宮門之外的學子不足爲慮,他們只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心聲,亂不起來,等下臣陪着陛下出去接過他們的萬言書,安撫一下,就能使之散去。此事一過,陛下關心天下學子,虛懷納諫之美名必將千古傳誦。”
趙禎被許清說得連連頷首,趙禎不笨,恰恰相反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自然也知道危機中往往存在良機的道理,只是他有些懦弱的性格,使他沒法平靜思索而已,許清的話竟與曹皇后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個親近的人都這般說法,讓他心中大定。
“只是陛下,學子們還是需要加強引導才行,否則一有事就聚到宮門請願這也有失體統,所謂堵不如疏,如何找一個讓他們可能表達良好意願的途徑,就成了非常必要之事。”
趙禎鎮定下來後,已經恢復了他的睿智,輕輕抿了口茶,微笑說道:“必想子澄已有良策,說吧!朕聽着。”
“陛下,臣原來爲了研究活字印刷術,自家辦了個刻印作坊,臣一直想借此作坊,辦一份和朝廷邸報近似的報紙,刊登一些奇聞趣事,各地物產訊息,前方將士得勝的消息,宣傳朝廷出臺的一些良策,讓百姓們瞭解到朝廷爲他們所做的一切,如今嘛,不妨也讓士子們在上面撰文,表達他們的心聲,當然了,愛國言論可以刊登,過於偏激的言論則不予發表。這樣士子們找到了一個表達他們意願的地方,陛下也找到了一條聆聽民間百姓心聲的途徑。”
趙禎聽了深思起來,許清知道趙禎是個真正的仁君,而且總能虛懷納諫,對民間的言論更是空前的放鬆。蜀地有一個舉子懷才不遇,獻詩給成都知府,詩云:把斷劍門燒棧道,西川別是一乾坤。這可以說是證據確鑿的反詩了,在別的朝代其罪怕是誅三族都夠了,成都知府不敢怠慢,囚械了這個寫反詩的舉子,並把此事上報給趙禎,趙禎卻很淡定,他說老秀才急着做官才這樣,可以授予他司戶參軍之職,到邊遠小州郡去上任吧。
即使是這樣,見到趙禎深思許久,他的心還是提了起來。誰知最後趙禎微笑問道:“子澄打算把你所說的這種報紙一份賣幾錢?”
在許清錯愕的當口,趙禎轉而說道:“子澄認爲這樣能疏導學子,此事朕準了,咱們現在,還是先解決宮門外的紛擾再說吧!”
趙禎的反應大出許清意料之外,此時的他已經看不到絲毫方纔那種慌亂,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象換了個人似的。看着還在發呆的許清,趙禎呵呵笑道“走吧!跟朕一起出去安撫一下學子們。”
兩人帶着班值護衛一邊往外走,許清一邊說道:“陛下,臣跟着去不太好吧,這可是陛下展現個人風採魅力的時候,萬一等下臣搶了陛下您的風頭,那可如何是好?”
趙禎聽了更是哈哈大笑,許清的三言兩語便將原本嚴肅無比的事情,變得輕鬆的無限。
趙禎心裡再也感覺不到多少壓力,他由衷地回頭看了看許清說道:“子澄啊,這風頭你要搶便搶吧,有你在身邊,朕感到由衷的輕鬆,實話跟你說吧,方纔初聞士子聚於宮門之外,喊着許清無罪,朕還險些錯怪了你。幸得皇后及時提醒,朕心中實覺有愧,還望子澄不要往心裡去。”
許清再次愣住了,連閻文應也愕然驚詫,誰也沒料到趙禎作爲君上,竟對臣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在君主集權的社會構架下,講究的是‘爲尊者諱’,皇帝即使做錯了什麼,也不會輕易承認,所以往往君主下一道罪己詔,便是有關國體,涉及社稷大事。
“臣,萬死以報!”
許清感動了,這回是發自心底的感動了,不管是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所謂士爲知己者死,這種道理放之何時何地都有效。
趙禎將他扶起來,讓他跟隨身後,他這次沒有坐龍輦,而是選擇步行,帶着大羣人浩浩蕩蕩地向朱雀門走去。
朱雀門外依舊一片喧囂,討伐賈昌朝的聲音如洪潮拍岸,隨着開道的班值侍衛涌出朱雀門,前面的太監高喊道:“聖上駕到!”
聲如裂石,直穿雲宵,門外頓時靜若空谷,隨着趙禎一身黑色袞冕袍服出現在朱雀門,外面的人潮如海浪般伏了下去。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