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山道院。
‘咻’
遠方天際盡頭,一道青芒以極速破空飛來,快如閃電,一轉眼之間,便當空飛過連綿宮殿羣,最終朝獨立小院飛去。
“嗯?”獨立小院最外圍出入口,幾名白甲親衛在此嚴密駐守,遠方天際傳來刺耳破空聲,自然逃不過他們耳朵,紛紛仰頭遙望遠空。
前段日子,侍衛統領狼忡已身死斃命,作爲他身邊副將,一位陰柔女子,便順理成章官升正品,接替了侍衛統領職位,負責全權統領三千麾下。
那道青芒破空飛來,她擡手接住,在她手掌心幻化成一隻青羽飛禽,嘰嘰喳喳聲不斷,蹦蹦跳跳活潑好動至極。
她舉至耳畔仔細聆聽,青色飛禽則不斷張喙竊竊私語,她那張陰柔臉龐微微動容,狹長雙眸更是略微眯起,神態愈顯嚴肅凝重,她旋即轉身一聲令下,“我暫時離開向老爺通稟要事,你等把守好此處,不得偷懶。”
“是。”麾下親衛齊齊拱手作揖。
下完命令,她便馬不停蹄往大院士住處趕去,傳回來的消息十萬火急,她必須第一時間向大院士通稟,行色匆匆地拐過幾個廊道,很快便來到那間十分熟悉的房屋大門外。
“老爺,屬下有要事稟告。”她駐足房門外,言談舉止頗爲恭敬拘謹。
“進。”一道滄桑聲音隨即從屋內傳來。
‘吱呀’
她輕輕推開房門,一腳邁入後並順手關上,恭敬低頭走到大院士近前去。
“有何要事?”奚寒封盤膝靜心打坐,高大身軀保持紋絲不動,並未睜開眼來,僅僅張嘴慢條斯理詢問。
她將小巧飛禽託舉身前,而後恭敬應答,“啓稟老爺,是有關於小姐行蹤下落之事。”
“女兒?”他身體猛然一顫,眼眸驟然睜開,死死直盯來人雙掌上所呈之物,他伸手一招,便輕而易舉將飛禽憑空攝入手心,情緒因太過緊張激動,而致使身軀顫抖不止,連日以來,自己親生女兒杳無音訊,如今好不容易探聽到蹤跡,心情當然頗爲激動。
‘嘩啦’
他揮袖一甩,掌心之物便憑空化作一段影像,畫面中不斷投映近段時日以來,他女兒目前爲止所走過的所有地方。
其中一小段影像投映的是,他女兒喬裝打扮成俊俏公子哥,日夜流連於各個城池內所有煙花柳巷之地,與諸多達官貴族勾肩搭背,醉生夢死,當然了,也免不了魔性大發,偶爾會在三更半夜,悄悄擄掠細皮嫩肉之人,吸食他們的血肉精華,來滿足口腹之慾,場面也是極爲血腥恐怖。
這段日子以來,各門各派俠義志士紛紛揭竿而起,各統轄地界內,也爆發了或大或小衆多戰役,以圍追剿殺兇殘妖魔爲己任,匡扶正義,爲民除害,還一方黎民百姓太平盛世。
這段影像中,也投映了她參與剿殺隊伍中,與諸多修士一齊浴血奮戰,屠戮光了一撥又一撥妖魔大軍,也拔除了各個妖魔巢穴,只是,她因走火入魔,所以性子時常令人琢磨不透,一旦殺紅了眼,便極易魔性大發,最嚴重之時,連同身邊夥伴也一塊屠戮了個乾淨,無人能與之匹敵。
在這段日子以來,她在江湖中闖下了赫赫兇名,當然,全靠殺出來的,她因殺戮成性,一旦入魔,便見誰都宰,不分敵我,又因其身穿一襲血衣,便被冠以‘血衣魔女’這個名號,上至各門各派,下至黎民百姓,聽聞其名號,無不聞風喪膽,怵怵而逃。
“走火入魔以後,沒想到卻性情大變,日夜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與那些凡人醉生夢死,風流快活。”奚寒封微微蹙眉,原本還無比激動,可在看完這段影像後,心情卻五味雜陳,無比複雜,滄桑臉龐更是閃過一抹悲傷,“唉!這一切,都是爲父的錯,若非爲父被豬油蒙了心,幹了蠢事,爲父也不會鑄成大錯,害你變成如今這副鬼樣子。”
“就這些?還有無更多她的蹤跡?”他隨手一揮,那段影像便又重新恢復原形,化作小巧飛禽,一捏便瞬間消散殆盡。
“據山下探子回報,目前爲止他們所掌握的動向,僅僅只有這些。”陰柔女子腦袋愈發低下,她不敢有絲毫隱瞞,一五一十如實稟告,“小姐行蹤飄忽詭異,我道院探子雖遍佈駐地各處,可每每都跟丟了人,實在是小姐如今修爲暴漲,派駐各地的探子一時能跟上她腳步,卻無法一直緊追不捨,終究會有跟丟的一天。”
“因此,他們所掌握的動向,也僅僅只有手頭這些罷了!”她內心忐忑不安,緊張極了,生怕老爺因自己辦事不周,進而暴怒發火嚴厲懲戒自己,額頭不斷沁出冷汗,便是因過於害怕所致。
屋內寂靜得可怕,他一聲不吭,一臉嚴肅,她又跪伏低頭,完全瞧不見老爺臉色變化,也就不知他作何心情了。
“那些探子修爲不高,能掌握這些動向已經極爲不易了,其實,我也從來不指望,他們能日夜緊隨她身後,完全做到從不跟丟的本事。”他搖頭輕嘆,“只要她能安然無恙,老夫便安心了。”
“可小姐如今兇殘成性,神智極不穩定,這段時日以來,雖搗毀了衆多妖魔巢穴,可一旦殺上癮後,便敵我不分,對名門正派也痛下殺手。”她擔憂不已,“小姐種種行徑,早已導致民怨沸騰,連那些名門正派,也紛紛團結一致,打着誅殺魔女的正義旗幟,對小姐日以繼夜的追殺,小姐再是如何修爲高超,也終歸會被諸派擒拿,指不定,還會被當衆斬首示衆,以祭典衆多死去英烈的在天之靈。”
“老夫女兒走火入魔,殺戮成性,眼睜睜看着她殘害無辜生靈,老夫又何嘗不會痛心疾首。”他陷入掙扎,心情糟糕透頂,“可老夫既要保護我道院治下子民安危,又不忍心傷害她,實在是眼下這種左右爲難委實令老夫難以抉擇,老夫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我已虧欠她太多太多,眼下時局動盪不安,老夫絕無可能因她犯下罪孽,而派遣強者將她誅殺。”
“可小姐若是真犯下了滔天罪孽,導致人神共憤,天地不容,屆時,您又該做何抉擇?”她作爲侍衛統領,新官上任,也必須爲老爺排憂解難,相較於上任侍衛統領,她心思要更加機靈縝密,處處考慮周到,“是繼續維護她?還是任她逍遙法外?畢竟,天下蒼生與她性命相比,孰輕孰重,相信您心中有數,倘若您到時還置之不理,定會引起民憤,紛紛揭竿而起,推翻我宗派萬年根基,我道院治下大量散修同仇敵愾,這股力量太過可怕了,我道院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龐大的怒火。”
“你當下所言,我又何嘗沒有考慮過。”他捂住心口,陣陣絞痛令其不知該當如何,更難以下定決心,“只是,我不忍心對她痛下殺手,若失去了她,老夫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老爺,屬下倒有一兩全其美之策。”她陷入沉默,但又很快想到應對之法,“既可平息民怨,不至於讓事態進一步惡化,又可保小姐一命。”
“但講無妨!”他深吸一口氣,自己女兒生死難料,眼下一心擔憂女兒安危,早已失了方寸,腦子一團漿糊,根本無法做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計策來。
“我宗派自古流傳下來幾本咒殺秘術,不如,您就像上回對待那些囚徒一樣,也在小姐身上種下咒印,禁錮她自由。”她心下一狠,一心爲宗門未來着想,“唯有如此,小姐纔會老老實實,不會再胡作非爲,到處惹出禍端來。”
“混賬。”奚寒封頓時怒火中燒,一掌將石榻拍裂,細密裂痕觸目驚心,“她是老夫親生女兒,老夫怎可對她行如此卑劣行徑,此前對那些囚徒種下咒印,乃是形勢所迫,不得不這麼做,況且他們罪孽深重,對他們動用此秘術,也算不得手段卑鄙,可她身份不同,又怎能與那些囚徒混爲一談,老夫絕不會對親生女兒動用此法,咒術無解,她將一生受此所困,不得安生。”
“可這是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爲了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危着想,也爲了小姐性命着想,您必須這麼做。”她繼續開口,“若是任由小姐肆意妄爲,那天下定民不聊生,等到百姓紛紛揭竿而起,那我道院萬年基業必將毀於一旦,小姐也定必死無疑。”
他面色陰晴不定,心中思慮種種,頓時猶豫起來,確實如侍衛統領所言,目前爲止,唯有種下咒印,方可解救黎民百姓於水深火熱,不至於讓她繼續大肆屠戮生靈,也唯有如此,方可保她一命。
“此事宜早不宜遲。”陰柔女子跪伏叩首,冒着身死的危險,她也要義無反顧地大膽諫言,“還望老爺您早做決斷。”
“此事容我再考慮考慮。”他閉上眼眸轉過身去,不由負手輕嘆一聲,“你先下去。”
“屬下告退!”她眼眸微動,隨後起身離去。
房內徹底陷入寂靜,他默默揹負雙手駐足良久,心底激烈掙扎起來,一邊是黎民百姓,以及道院萬年根基,一邊又是親生閨女性命,兩難取捨。
最終,他緩緩睜開雙眸,眼神堅定,“女兒,爲了芸芸衆生,爲父必須狠心將妳舍下,妳別怪爲父,終有一天,爲父會用盡一切補償妳,這一生罪孽,爲父恐怕是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