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死了嗎?
薛雲陽默默在心裡思忖着,望着黑暗中燭光撲閃下的自己的遺照,他僵硬着走了上去。遺照裡面的他笑得是多麼的燦爛,彷彿擁有太陽的力量將一切黑暗都吞噬,但是現在的他,就像是被烏雲層層遮掩着的夕陽,等待着,黑暗的復仇。
薛雲陽怔怔地站在自己的遺照前,清澈的月光穿透落地窗灑在客廳的沙發上,沙發上坐着一個穿着白色紗衣的女人。一個長髮披肩,擋住了半張臉的女人。在月光下,她的眼神寒冷如刀,死死地瞪着眼前的薛雲陽,好像如惡鬼似的突然站了起來,抓住了他的肩頭。
“你在地下見到你的父親,一定要告訴他,我殺了顧老太婆之後,就來找你們!”
薛伯母的聲音飄渺又虛幻,令薛雲陽的後背不由自主的爬上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緩緩回身,瞪圓了眸子,看着薛伯母如鬼魅似的眼神頓時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媽!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說着,薛雲陽擦過薛伯母的肩膀,摁開了客廳的燈。
刺眼的燈光像是嶗山道士手裡的那張黃符似的,薛伯母立刻尖叫着用胳膊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她在黑暗裡坐得太久了,反而不能適應這樣的光線。薛雲陽立刻上前抱住了她,安慰道:“媽,我還活着,我並沒有死啊!”
薛伯母的身子一顫,喃喃道:“你沒有死?”
“你摸摸我,我還有溫度,還有呼吸不是嗎?”
薛伯母擡起頭來,半眯着眼睛,雙手從他的臉頰一直摸到他的胳膊,終於笑道:“你還沒有死!你還沒有死!”可是話音都還沒有落地,薛伯母立刻又面目猙獰地推開了薛雲陽,低吼道:“你爲什麼還沒有死?你怎麼還沒有死?”
薛雲陽向後踉蹌了好幾步,薛伯母依舊指着他的鼻子怒吼道:“是誰抓走了你?你又答應了他們什麼才放你出來的?你老師告訴我,你是不是出賣了我,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媽!你是我媽,我的生命是你給的,我怎麼會出賣背叛你?”薛雲陽皺着眉頭解釋道,“我……我只是因爲今天蘇氏的事情,去了酒吧喝酒,碰見了幾個蠻不講理的流氓地痞,他們搶走了我的錢,還想要訛點贖金,但是媽在電話裡面罵了他們一頓,他們覺得也撈不到什麼,就放了我,就這麼簡單!”
薛伯母的睫毛撲閃着,半信半疑地說道:“就,這麼簡單?”
“媽,我怎麼會騙你?”薛雲陽握住了薛伯母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蘇氏現在完全就在我們的掌控之中,我會是蘇氏新任的總裁,在這個時候,我怎麼會收手?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了退路,現在我更加只有硬着頭皮往前衝!顧老太婆,很快就會爲她當年對我們薛氏財團做過的事情,付出慘重的代價!”
“是!顧老太婆,這個惡毒的老女人!她的死期就快到了!”
薛雲陽心疼的看着薛伯母,緊緊抱住了她,似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溫暖着她的身心。只可惜,薛伯母的心早已經出賣給了惡魔,什麼溫暖,什麼希望,都是帶着醜陋又虛僞的面具。
他安撫薛伯母上牀休息後,然後回到客廳,站在自己的靈堂前,默默發呆。
夜風瑟瑟的從窗外吹來,帶着幾分詭異和陰森,薛雲陽卻從一邊抽出了三炷香點燃,畢恭畢敬地向自己的遺照深深的鞠了三個躬,然後將三炷香插在了香龕上,彷彿,遺照上的人不是他似的。
過去的,已經逝去了。
還能露出這樣問心無愧笑容的他,的的確確,已經死了。
很多很多年前,在和蘇流年分手的那一天,已經死了。
薛雲陽默默無聲的轉身,關掉了客廳的燈,屋子裡頓時一片黑暗。唯有他自己靈堂前的那兩根雪白的蠟燭還閃着燭光,和那三根香頭上隱隱的紅光在他的遺照前閃爍着。薛雲陽沒有回臥室,只是坐在了沙發上,翻出手機,看着屏幕上那張,他和蘇流年熱戀時候的合照,整整地,看了一整個晚上。
而李嫂命保鏢們送薛雲陽離開之後,又微微俯身,在顧老太太身邊耳語道:“老太太要上樓嗎?這裡的海風很大,小心又吹着了身子。”
顧老太太揮了揮手,繼續望着夜晚的大海發着呆。
白天,這片沙灘和海洋,看起來是浪漫又唯美的。可是隻有到了晚上,人們纔會看清,大海的真正面目。它具有毀天滅地的能耐,能將一切罪惡和美好都吞噬。如果說陸地上是一個世界的話,那麼大海里的世界,更加神秘莫測,更加令人心生畏懼。因爲它是自然最原始的力量,它能告訴人類,在它的面前,人類的自以爲是和自作聰明,都渺小的像是海中的一粒細沙,無足輕重。
曾經,她只能看見大海的美好,所以纔會選擇在這裡蓋別墅,可是現在,她的眼睛,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面對大海時候的恐懼和不安。顧老太太微微的嘆了口氣,這棟別墅,以前是她的愛巢和避風港,可是現在,也只是她的囚籠。
“老太太……”李嫂輕喚了幾聲,卻又欲言又止。
顧老太太看向她,目光帶着詢問的意思。
李嫂抿了抿嘴脣,緩緩說道:“老太太,關於蘇氏現在的情況,其實剛纔還有一點,我沒有向老太太彙報。我、我主要是擔心老太太的身子……”
“說。”顧老太太只是動了嘴型,並沒有出聲。
李嫂又頓了頓,才說道:“股東大會結束後,傑森心中憤憤不已,所以在公路上飆車,結果……結果不慎墜入了海里!雖然已經從海里救了起來,但是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剛纔保鏢們說,薛雲陽是一直等到傑森出了手術室才離開的。好像,還沒有度過危險期。”
顧老太太瞠目結舌地瞪着李嫂,似乎是在責怪她爲什麼不早說。
“醫、醫院……醫、醫、醫院……去……”
顧老太太口齒不利的說着,緊緊的抓着李嫂就要站起來。
李嫂卻又擔心顧老太太的身子,只能說道:“老太太要是不放心,我再安排人過去就是了。老太太現在身子也不好,去醫院也不方便啊!”
可是顧老太太根本聽不進去,死死的掐着李嫂的手,不住的重複着“醫院”兩個字。李嫂貼身伺候顧老太太也有些年頭了,她知道顧老太太的脾氣,自己拗不過她,只能立刻吩咐人去準備車子了。
顧老太太這才稍稍鬆開了李嫂,焦急的皺着眉頭。她還記得傑森在福窩茶樓裡對她說的話,關於她和蘇流年的爺爺蘇啓良的那段話,顧老太太一直都耿耿於懷。她原本想找個機會再和傑森好好談談,卻沒有想到傑森會出事。
現在,她唯恐自己會來不及,會再一次錯過那段在她心裡最難以割捨的情感的寄託。她想要知道傑森是怎麼知道的,她想要知道蘇啓良最後有沒有原諒自己。顧老太太迫不及待地上車後,忍不住的看向海邊別墅,曾經有人知道她喜歡看海,所以爲她建造了海邊別墅,可是現在別墅依舊,大海依舊,那人卻又在何處?
醫院裡,蘇流年和葉培培都站在重症監護室外,護士還在裡面檢測數據。
陸之然買了兩杯熱咖啡過來,遞給蘇流年,道:“快喝點吧!小心自己累倒了。”
蘇流年並沒有接過,依舊是望着病房裡的傑森,心如刀絞似的痛。
葉培培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流年,你現在是傑森唯一的親人,也是蘇氏唯一的頂樑柱。如果你倒下了,傑森和蘇氏都會跟着你倒下去。你要照顧好自己,不僅僅是因爲傑森需要你的照顧,更是因爲蘇氏還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啊!”
蘇流年的眉頭一皺,接過了陸之然遞來的咖啡,輕輕地呷了一口。
顧錦城緩緩走了過來,看着蘇流年一臉蒼白的樣子,也不忍心再說什麼,只是寬慰道:“放心吧,我問過醫生了,只要他能醒過來,就不會有事的。”
蘇流年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眼巴巴的望着病房裡面。
顧錦城皺了皺眉,眼神示意陸之然跟着自己繞到了蘇流年聽不見的地方。
陸之然不解道:“怎麼了?”
“傑森的性命,醫生說他們能用的都用了,只說看他個人的求生意識了。”
“那流年她……”
“所以眼下,我們雖然不能爲傑森做什麼,至少能爲蘇氏做些什麼。”
“怎麼做啊?薛雲陽現在是蘇氏最大的股東,他有流年和傑森兩個人的股份,等同於他已經是蘇氏表面上的總裁了,蘇氏完完全全都在他的掌控中。”
顧錦城皺了皺眉,道:“我現在也沒什麼頭緒,總之你不用待在醫院裡,你先去調查薛雲陽和蘇氏每一個股東私下來往的證據,然後想辦法去他的律師事務所查查他經手的案子或者是合同,有沒有其他把柄。然後,我再想到什麼辦法的時候,再和你聯繫。”
“好。不過培培她……”
“你放心吧,我知道她懷着身子,我也會讓她早點回家的。”
陸之然點了點頭,轉身剛走了沒幾步,突然怔住了。
顧錦城不解道:“怎麼了?”
“老太太……老太太來了!”陸之然低語道。
“什麼?”
顧錦城沿着陸之然的方向走過去,果然看見顧老太太坐在輪椅上,李嫂推着她緩緩朝他們走來。顧錦城皺着眉頭小跑了上去,道:“奶奶,您怎麼來了?”
“老太太。”陸之然上前頷首行禮。
顧老太太輕輕地喚了聲傑森的名字,顧錦城立刻回道:“他沒有醒過來。”
“老太太執意要來。”李嫂無奈地說着。
顧錦城立刻接過輪椅,道:“既然奶奶已經來了,那我推奶奶過去看看。”
說完,他用眼神示意陸之然,陸之然心領神會,悄悄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