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立在那座不再嶄新的墓碑旁，身邊站着江雪城。
而他們倆的前面，還有一輛被蓋上布罩的嬰兒車。
雖然今天天氣不錯，但是這裡因爲生態破壞比較嚴重的緣故，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飛塵。
蘇晚神色鄭重，將手裡潔白的百合花束放在了墓碑的前面。
她伸出手，一點點擦拭過碑面上那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江雪城、蘇晚愛子之墓。
親愛的寶寶，爸爸和媽媽就要離開這裡了，希望你原諒爸爸媽媽的自私，好嗎？
如果有來生的話，希望你能投生到一戶幸福安康的人家。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還是願意成爲你的父母。
蘇晚在心裡默默地祈禱着，心中閃過一陣細細密密的疼痛。
眼角有霧氣，卻到底沒有落下淚來。
她曾經想過要給這個早夭的孩子取個名字，然而連性別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能取什麼名字。
……
江雪城看到蘇晚傷感的模樣，知道她是觸景生情。
那個孩子……到底是他們永世不忘的心結。
他目光流連在那個石碑上的大字上，削薄的脣角忍不住溢出一絲嘆息。
--他完全想象不出來，蘇晚到底是用怎麼樣的心情，立了這座衣冠冢？
是愧疚？是難過？是憤恨？還是什麼……
是他錯了……
可是即使明白當初犯下的罪孽，而已經過去的事情，卻再也無法補償。
江雪城伸出手，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解了下來，直接披在蘇晚身上。
“這裡風涼……”
看到蘇晚轉過臉來，湛黑色的杏眸中霧氣隱隱，江雪城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話來的感覺。
他薄脣翕動了一下，勉強才喉嚨中擠出這樣幾個字。
“如果孩子在天有靈，他應該也不希望，看到我們這樣難過。”
那個未曾見過世間繁華的孩子，到底會有怎樣的眉眼，怎樣的性格？
江雪城不敢深想下去。
但江雪城總覺得，如果孩子真的在，應該會更像蘇晚一點吧，像他的母親那樣，溫和，堅韌，心懷善意。
蘇晚伸手攏過江雪城遞來的西裝外套，脣角一抹苦笑。
她眸光有些黯淡，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最終千言萬語，只能化作這樣幾個字。
“我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
以後，就沒有機會再來這裡了。
即使蘇晚最爲清楚，這兒不過是一個衣冠冢而已，甚至那個早夭的孩子都未曾穿過她買下的那些衣服。
因爲不知性別，蘇晚男寶寶和女寶寶的衣服都各埋了幾套，還有各種小孩子能用的小玩意兒。
彷彿這樣，就算是有所補償。
其實也不過是生者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
江雪城看到蘇晚這麼難過的模樣，他沉默了一瞬，最終伸手拂了拂蘇晚鬢邊的髮絲。
“好，我們在這裡多呆一會兒。”
江雪城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可是這一刻，卻真的希望，有轉世投胎一類玄妙的存在。
那個孩子，還會願意來到他們家裡嗎？
江雪城慢慢地蹲下腰來，把水果籃中那些顏色可愛的果子一一擺了出來。
他拿出之前在公墓管理站處買來的一隻小兔子，擺在那一捧白色百合的前面，看起來靈動可愛。
做完這些，江雪城才站起身。
他對着蘇晚，低聲商量。
“晚晚，等我們回去以後，也在S市買一個墓冢吧，以後我們也能時常去看看，寄託哀思……”
江雪城以爲這個提議會讓蘇晚好受一些，可是他話剛出口，就見蘇晚已經劇烈地搖了搖頭。
幾乎是斬釘截鐵地說出拒絕。
“不要。”
江雪城聞言一怔，完全不懂蘇晚爲什麼抗拒的這麼激動。
“爲什麼？”
蘇晚面色微白，她伸出手，用手靠着那座墓碑。
“這些傷痛，我們兩個記住，就夠了。”
蘇晚說得委婉，然而江雪城卻猛地反應過來。
是啊，如果回去後在S市立碑，他們要怎麼說呢？
他們一早就打算，對在這個世界裡的事情閉口不提，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至於這個孩子，即使是一個無名的墓碑，但是爺爺奶奶外公還有父母他們，會怎麼想？
自己和蘇晚失去了一個孩子，而他們，也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失去了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這樣的傷痛，又何苦讓那麼多人一起體驗？
江雪城恍惚間，忍不住轉身看了一眼那個淡藍色的嬰兒車。
“晚晚，那回去以後，我們要怎麼說祈然的事情？”
蘇晚聞言愣了愣，她沉浸在喪子的悲痛裡，險些忘記了，自己和江雪城還認領下了這樣一個嬰孩。
蘇晚忍走到那個淡藍色的嬰兒車前，她伸出手，將上面繡花的布罩揭了開來。
經過這段時間的養育，江祈然小朋友比起前段時間那種瘦巴巴的樣子要圓潤了一些，但還是看起來沒什麼分量。
小小的孩子像是剛睡醒一樣，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蘇晚，眸光中彷彿有星星在流動。
說來也奇怪，這個孩子好像很少哭，而且醒了也幾乎不鬧。
蘇晚還一直愁煩要怎麼帶孩子，結果親手養江祈然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小孩子也可以這麼省心。
“呀……唔……”
江祈然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有些奇怪爲什麼蘇晚一直盯着他看。
他伸出瘦瘦短短的小手，似乎是在求蘇晚抱他出這個嬰兒車。
蘇晚被江祈然這副咿咿呀呀的懵懂樣子逗樂了，原先那種悲慟的情緒也消散了六七分。
雖然這裡風沙有些大，不過抱江祈然透一會兒氣應該不要緊吧？
蘇晚她伸出手，把江祈然小盆友抱了出來。
蘇晚抱着他，而後捉住孩子小小短短的手，指向前方那座墓碑。
“祈然，那是你的哥哥……不，也有可能是你的姐姐，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祈然跟哥哥姐姐揮個手好不好啊？”
江祈然懵懂地聽着蘇晚的話，完全不懂蘇晚的意思。
不過看到蘇晚揮手，他也有樣學樣地晃了晃小手臂。
小小的孩童眸子純然天真，粉嘟嘟的脣彎着，滿是不解世事的笑意。
彷彿將這墓園裡瀰漫的哀傷也驅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