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聲音掩蓋了一切,陸謹言茫然無措,整整過去了五分鐘,他什麼也看不見,甚至還沒準備好說出口的話,噩耗就這麼降臨了。
坐在旁邊的銀奇跟葉之萌兩人正在交談,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陸謹言憑着感覺貼近她耳邊:“瀟瀟,對不起,我看不見了,不要讓他們發現,你想辦法帶我離開這裡。”
程瀟瀟懵了,震耳欲聾的聲音侵蝕着耳膜,她呆若木雞的看着陸謹言,貼着他耳朵顫聲問:“你說什麼?你在開玩笑是嗎?”
陸謹言用顫抖的手抱着她的頭,冰冷的脣掠過她耳垂:“瀟瀟,對不起,我看不見你了,對不起……”
她眼眶裡的淚水毫無徵兆就這麼掉了下來,旁人看到這番動作,只當他們在親熱,而兩人都在掩飾面部神經無法調整的痛苦。
她泣不成聲,咬牙忍着淚,陸謹言自尊心這麼重,一定不希望他們也發現了這件事情,她扯出笑容,對還在喝酒的兩人說:“我有些不舒服,謹言也喝多了,我們先回去,葉總到了美國記得聯繫我。”
“這就走了嗎?”銀奇笑問。
程瀟瀟一臉僵硬的點頭,指着陸謹言:“他有些喝多了,我先將他送回去。”
“注意安全。”
她點頭扶着陸謹言,轉過身的時候,淚水決堤,捂着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看着陸謹言一如既往俊朗的臉龐,深邃的眼眸,此刻裡面看不到一點焦距與光芒。
真的看不見了嗎?
她一隻手扶着他,將另一隻手背放入口中咬着,生怕一鬆口就會忍不住失聲痛哭,回想最近他頻繁的在半夜出去抽菸,突然戴上眼鏡,以及清晨起牀獨自閉着眼睛在客廳裡一遍一遍的走。
記憶的閘門被打開,猶如洪水猛獸將她淹沒,最親近的枕邊人,她絲毫不曾發覺,而等到他徹底看不見了,她才從他哀求的語氣中發現。
她既痛恨自己,又心碎這個事實。
天旋地轉,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剎那間被顛覆,陸謹言在她心中就是無所不能的神,突然他跟自己說看不見了,她該怎麼接受?
前一刻還在狂歡,卻在下一秒一隻腳踏入地獄,她無法想象對於陸謹言來說,從此看不見整個世界意味着什麼,見到了這個世界的光芒,老天突然殘忍的收走,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曾得到。
“別哭。”
陸謹言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彷彿視線裡又漸漸透進來一絲光芒,他試着平靜了數秒,眼前雖然一片模糊,但他還是準確撲捉到了她的臉。
過了片刻,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他看見了失聲痛哭的女人。
陸謹言眨了幾下眼睛,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吻着她的脣,不斷在跟她說對不起。
程瀟瀟擡起頭來,雙手撫摸他的五官,眉眼,從顫抖中感受着他臉上的溫度:“現在又可以看見了,對嗎?”
他點點頭:“可是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對不起,我不該隱瞞你,但是怕你難過。”
“你這個混蛋……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最近做的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在給我鋪後路,你擔心你看不見之後我怎麼辦?所以你把公司寫成我的名字,你把房子,你把錢,這一切,都轉讓到我名下了是嗎?”
“瀟瀟!”
陸謹言貪婪的看着她的臉,抹去她臉上的淚水:“瀟瀟對不起,我不想欺騙你,但是……你看,你也不能接受對不對?”
如果當初我沒有錯過,也許就不會是現在的我,不是這樣的我,就好了。
“爲什麼……是因爲我對不對?”她撕心裂肺,嘶啞的嗓音從喉嚨溢出,顫抖的雙手捧着他的臉,冰涼的指尖劃過他眼角:“醫生說的後遺症,就是指看不見嗎?如果你沒有開我的車出去,就不會這樣了對不對?”
她難過得渾身顫抖,陸謹言只是緊緊抱着她:“瀟瀟,你這麼說,我會很難過。”
“不要難過……”她搖着頭,一閉上眼睛,眼淚就在不斷往下掉,她不知道可以用什麼辦法可以阻止,只要一想到這雙眼睛即將一片黑暗,她就猶如萬箭穿心。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們去看醫生,我們到國外去,只要可以治療,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或者把我的一隻眼睛給你也可以。”
她毫不猶豫,願意將自己的光芒分享一半出去,陸謹言感動之餘,更多的是難過。
他人生中的某些願望永遠也不會實現了,比如他希望自己可以健健康康,希望他可以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給她依靠,成爲她的天,遮風擋雨的港灣,給她更多的幸福,滿足她想要的一切。
他原本以爲可以假裝對着她繼續微笑,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在看得見的時候,將她的樣子深深刻入自己的腦海之中。
否則他怕自己會忘記,現在他閉上眼睛還能描繪出她的樣子,細小到每一處輪廓,那麼一個星期之後呢?一年之後?還有許多年以後,如果他一直看不見,也聽不見她的聲音,瀟瀟帶給自己的記憶,會不會隨着日升日落,全部消失?
恐慌太多,他不敢再深想,只能緊緊抱住她不鬆手,生怕什麼時候一眨眼,再次降臨的黑暗,就將他永遠吞噬,再也看不見她的臉。
“瀟瀟,走吧,我們回家。”
“爲什麼不回答我,不要,我們去醫院,我們去醫院,我的眼睛是好的,我要把它給你,只要這樣,你就可以一直看到……”她哭得嗓子嘶啞,伏在他懷中的雙手使不上任何力氣。
這樣的狀況,兩人都已經不能開車,陸謹言將她抱起來,走到街邊去攔車,程瀟瀟掙扎着讓他放手,陸謹言卻只是搖搖頭:“瀟瀟,我們回家好嗎?”
“陸謹言……嗚嗚……你這個大混蛋,不要,我們去醫院……我求求你,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她不相信這是事實,這樣的噩夢怎麼會降臨,她一定是喝多了,腦子還沒清醒:“你告訴我,這是在做夢對不對?”
“瀟瀟,聽話,別鬧了好嗎?”
“我沒有在鬧,陸謹言……”她痛苦得整個人蜷縮在他懷中:“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她顫抖得厲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裡面堅持着走出來。
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疼得讓她窒息,陸謹言給她鋪好後路,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那他自己呢?
甚至發生意外都不告訴她這個事實,他是準備丟下自己然後跑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像是海上漂浮突然抓住浮木的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他牢牢抓住:“陸謹言,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想拋下我不管?”
她的聲音低壓破碎,猶如從高空墜下的琉璃,扎入他心尖,變成密密麻麻的疼,鑽心蔓延,從心臟到血液,混合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瀟瀟……”
程瀟瀟淚流滿臉,衝他微笑:“你不要說話了,聽我說。”她喘息了好幾下,才忍着眼淚告訴他:“不准你說是,不准你偷偷玩消失,你要是敢這麼橫的話,我就馬上去找銀奇,嫁給他,給他生孩子。”
“程瀟瀟,你是我的女人,你敢去找他。”陸謹言抱着她,惡狠狠盯着懷中這個威脅他的女人,發現除了嘆息之外竟然毫無辦法。
如果他真什麼都看不見了,瀟瀟跟銀奇在一起,會很幸福吧。
但那不是他給的,怎麼可以?
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就是爲了要將她一輩子牢牢捆綁在身邊,絕對不能容許出現任何意外,任何差錯,銀奇這個時候跑出來,這個女人還要威脅自己?
“原來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女人,那你爲什麼瞞着我偷偷做了這麼多事情,陸謹言,你到底將我當成什麼了?我們結婚的時候你是怎麼承諾的?難道我程瀟瀟跟你結婚,只是爲了貪圖富貴,只是爲了你陸謹言的錢跟地位嗎?”
“瀟瀟,對不起,我不該隱瞞你,但是……”陸謹言抱着漸漸平靜下來的程瀟瀟,感受着懷裡人灼熱的體溫,熟悉的味道,他想承諾,可是開口的話卻變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確實無法給你更多的幸福了,現在這個樣子,已經不能堅持多久了,醫生說,至今爲止,沒有更好的辦法,哪怕你願意將你的眼睛給我,我也看不見,何況我怎麼捨得?你這個傻瓜。”
她安靜了下來,張了張嘴,就這麼看着他。
還是熟悉的臉龐,脣角還掛着無奈的笑,眼裡不知看見的還有幾分清晰,溫柔卻沒有半點減少,好似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他從來都是世界上最溫柔的男人。
那些冰山般的面無表情,第一次見面讓她害怕,可是現在,她面對他的溫柔,從不曾如此心慌。
陸謹言緊緊抱着她:“瀟瀟,這一次我恐怕真的看不見了,如果你想分開,我會答應的,我不能勉強你陪一個瞎子過一輩子。”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她顫聲問。
陸謹言沉默了一會兒,眼底都是溢滿的溫柔:“瀟瀟,我以後也看不見你了,也不能帶你去度蜜月,更不能幫你做任何事情,所以你如果離開我,會過得更好,所有的一切,我會給你。”
“啪!”
“陸謹言,你這個大混蛋。”程瀟瀟一巴掌打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