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不假思索道:“如邪海雙煞那般想要圍攻與侮辱女子,即便我早知道女子是邪派中人,亦必挺身而出。義字當先,此乃人心中一點善念,何必強分正與邪?至於是否值得,又或者是否反被邪派女子落井下石,並不是我當時要考慮的問題,自然也就沒有懊悔之說。”
胡絳雪繼續發問:“第二問,人爲生存而除妖,妖爲活命而害人,孰對孰錯?”
這個問題頗是刁鑽,李魚腦中略一思索,回答道:“若以局內人看來,妖與人並無對錯之分。鯤鵬揹負青天而後乃今將圖南,而蜩與學鳩笑之。以學鳩眼光來看,鯤鵬自是可笑,而若以鯤鵬眼光來看,學鳩反爲可笑。但若以局外之身看待,那我自然認爲是人對而妖錯。物傷其類,既然我是人,自然認爲人的行爲更可諒解。”
“呵。”胡絳雪不置可否,一笑道:“第三問,若你是妖呢?舉世滔滔,盡要將你斬盡殺絕,而所要殺你的並不只有邪派賊子,更有你素所敬服的正道翹楚。你當如何處之?”
李魚的心突地一跳,微微遲疑,反問道:“這問題與第二問豈不是雷同嗎?我若爲妖,自然便以妖的眼光看待,人之所謂正邪與我又有何關?自然不肯甘心就戮。”
他隨即恍悟道:“哦,原來是說我從人變爲妖。若是如此,我想我會十分痛苦,若是素所敬服的人要殺我,我甚至可能不會躲閃,任由其結果了我。”
胡絳雪顯得很感興趣,破例追問道:“哦,你不覺得自己有些矛盾嗎?你雖是由人而妖,但既然是妖了,自然便可以用妖的眼光來看待。之前種種不過雲煙,他們要除妖,你爲何不能反殺了他們?反而只想着束手就縛?”
李魚搖頭道:“疏影閣主這個問題實在有些可怕。正因爲我是人,所學所思所想皆是人之相關。若忽然變成了妖,一切所謂正氣信念的堅持便轟然崩塌,之前的我便蕩然無存。真到了那時,或者不必別人動手,我自己便選擇自殺了。”
“呵,倒真是大義凜然啊,竟想着殺死自己來成全正氣。”胡絳雪像是讚許又像是嘲諷,忽然道:“第四問,你爲什麼要選擇修煉?若是喜歡詩文,喜歡便是了,何必學詩詞克敵之神通?”
李魚一愣,不可置信道:“這已是第四問了!堂堂疏影閣主,也言而無信嗎?”
胡絳雪“噗嗤”一笑:“我可不像某人那般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也未曾冠冕堂皇,刻板至極。我先前說問你三個問題,但現在忽然想多問一個,不可以嗎?何況前三個問題,我也沒說你答得好啊。”
李魚看不到疏影閣主此刻神色,但知道她必是得意無比,暗忖道:“我竟是被她耍了。她詩詞見解如此高妙,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太過分了。”不由竄起調侃之意,反問道:“自然可以啊,那疏影閣主覺得我是否相貌俊俏,玉樹臨風,天下少有呢?”
先前回答三個問題時,李魚內心頗爲沉重。每一個問題皆像千鈞巨石一般,壓在李魚心上。這時因疏影閣主堂而皇之的耍賴,李魚心情陡然輕鬆許多。他不免轉念道:“莫非是她想要調解我心緒,有意爲之嗎?”
二樓窗戶沉默片刻,忽然道:“確是相貌俊俏,玉樹臨風,天下少有啊。”
李魚不由呆住。他本以爲疏影閣主會勃然大怒,或者會直斥其非,沒想到她竟會這般平心靜氣地附和自己,心中反而慌亂無比,連忙解釋道:“我之所以想要修煉,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的相貌太過特殊。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棄嬰,但暗自揣度,能生出我這樣俊俏的孩子的父母,必然是萬中無一,非同凡人。我懷疑他們尚在人世,必須學得神通後纔有資格找到他們。”
李魚腦海中浮現出那種美絕人寰的神秘臉龐,那樣愛憐悲傷的眼神,她是不是就是他從未見面的母親?
胡絳雪哂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自戀,真以爲自己帥破蒼穹嗎?連修煉原因也如此荒唐。仙林中有人爲不被欺負而修煉,有人爲攀登巔峰而修煉,有人爲破碎虛空而修煉,卻唯有你的修煉理由莫名其妙。修煉神通和找父母有必然關聯嗎?”
李魚滿心誠懇,沒想到換來一聲輕笑,不由脫口而出道:“就許你言而無信,不讓我莫名其妙嗎?”
胡絳雪輕叱一聲:“大膽,竟敢對師父這般說話?”
李魚一愣之後,隨即滿心歡喜,福至心靈,頓時跪在地上,“咚咚咚咚”連磕八個響頭,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李魚站起身來,目光撞見胡絳雪絕色容顏,一時目瞪口呆,竟是難以置信。他從聲音辨出胡絳雪年紀尚輕,但總以爲她年紀當在三旬左右,但眼前此人明眸清亮,畫黛彎蛾,齒如瓠犀,膚如凝脂,竟是與他年紀彷彿,甚或還要小他一兩歲。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刻並沒有水,亦沒有月,但李魚眼中無疑已看到了最美的梅花,最美的仙子。
只聽胡絳雪微嗔道:“李魚啊,你這個人哪都好,就是太過正氣了一點,讓我頗爲不喜。人生喜怒哀樂,痛則高歌,樂則縱飲,唯有真情放肆,方能一窺詩道頂峰。似你這般捨己爲人,終將缺了‘我’之一字!好在多出來的第四問,你終是牽出了你之真情。呵,但願我選擇徒弟的眼光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