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寶旒也震驚無言。
陳淮生的表現她當然明白。
臨境悟道,晉階飛昇。
先前他還在感慨閉關苦修一年,竟然一無所得,這一踏出洞府,沐浴金光紫氣,立即頓悟。
這個小男人永遠都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新奇。
此時的陳淮生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種體味天地無形,氣脈貫悟之中去了。
山間清晨,朝陽勝火,霧氣彌天,鳥鳴蟲語。
露葉猶青,巖藥初動。
這一刻,彷彿周圍的一切陡然縮小,盡入眼簾。
又彷彿突然放大,近在眼前,纖毫畢現。
陳淮生雙目微睜,就這樣靜靜地感悟,神識沿着大地向四周蔓延。
白鹿洞是在雲中山山腰的一處平地上,白鹿洞府佔去小半,剩下半個壩子乾淨整潔,可以一覽山間秋色。
日出霧露餘,青松如膏沐。
任由初陽洗禮,似乎要透過衣衫浸潤入肌體每一處。
一直到那一抹灼熱在丹元氣海中反覆滾蕩,最後喀拉一聲落定。
地空銀海闊,天淨玉丸跳。
感受到那玉丸在丹海中骨碌碌若隱若現地滾動,陳淮生知道自己已經邁過了很多人踏入煉氣九重之後還需要煞費苦心地探尋的巔峰階段。
無玉丸,不築基。
煉氣九重和煉氣巔峰其實準確的說並不是兩個階段,而是一體兩面.
一旦盡入煉氣九重,那麼實際上就已經具備了衝擊築基的根基.
但如果你不能探悟感受到丹海中玉丸的存在,那你就只能永遠在煉氣九重徘徊,無法找到築基的門徑。
所以很多人又把煉氣九重與煉氣巔峰分開來,因爲九成九以上的人都需要在晉階煉氣九重之後再清心養性,靜候那一抹玉丸的出現。
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你在苦苦修行或者外出歷練來琢磨,主打的就是一個機緣.
也許就是不經意間,丹海隱約有感,你心中有悟,就成了。
像於鳳謙就是才晉階煉氣九重半年,但就已經玉丸初成,然後就臨戰悟道了。
而有的人十年八年,甚至一輩子都等不來玉丸踊躍。
就像是苟一葦,他也曾經無限接近於煉氣巔峰,但始終未能觸及那一粒玉丸的感應,所以也只能黯然神傷。
不過也不知道他這一回的閉關和遊歷是否有所得,就不知道了。
現在的陳淮生同樣如此,幾乎是在晉階煉氣九重的同時,就感受到了玉丸奔行於自己的丹海中,可謂一氣呵成。
方寶旒就這樣站在一旁靜靜地觀察着男人的靜謐養息。
陳淮生也不知道自己就這樣一站就是多久,但是當他完全從那份特殊的感覺中走出來時,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這種感覺很奇特,就像是眼睛視野突然變得更寬廣了,神識感應能夠更遠更細緻。
彷彿風吹草動,蟲豸化生,露珠滴落,新芽初綻,都能夠一點一滴的映入心中。
他突然間覺得這一刻似乎有些熟悉,好像什麼時候見過?
對。
就是在那一日淫祀古廟中的雨夜,自己服用了宣尺媚送給自己的半粒行氣順脈丹,一時間就所感。
而廟外雨絲纏綿,鳥宿蟲隱,自己獨坐殿堂中,各自奇思妙想紛至沓來,突然間就覺得自己能感應體悟到了廟外的一切。
現在似乎自己又進入了那種狀態。
但是更加細緻入微,更加明晰入心。
陳淮生努力地將自己的神識進入丹海,那一抹蠢蠢欲動的玉丸探頭探腦,有如夜間意欲出行的小鼠。
沒錯,就是它。
玉丸自在,妙感自生。
這邊是築基之兆。
玉丸初現,便意味着自己直接踏入了煉氣巔峰,已經具備了衝擊築基的底蘊。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去衝擊築基了。
築基意味着你需要在各方面綜合條件都達到了相當水準,可以體悟天心,在某種機緣降臨時,你能準確地把握並實現那一步飛昇之躍。
這些東西,自己都尚未完全領會。
但有些東西卻又未必需要把這一切都領悟,真正到了某個機緣節點,就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無跡可循,築基也就築基了。
就像於鳳謙一樣,她何曾想過會在那等時候就突然破境躍階築基了?
可就還是築基了?
也許這就是修仙之妙了。
恍恍惚惚間,陳淮生只覺自己眼前忽花忽明,倏亮倏隱。
五年經歷如潺潺流水,淌於心間;修行點滴如聚沙成塔,隱然成形。
感悟和積澱,交織在一起,蓄積成爲眼前自己道身內的混元一體,如丹海蘊有風雷,表象卻如平湖,只待那一刻妙境。
只不過誰也不知道那一刻妙境會在什麼時候,會在什麼狀態,會以什麼方式出現。
當身畔小男人身體終於放鬆下來時,方寶旒知道男人應該是渡過了這個坎兒了。
仰首,小心一點一點睜開眼,環顧四周,陳淮生緩緩吐出胸中濁氣。
道由白雲盡,草寒天門秋。
應該是成了。
一放鬆下來,只有陳淮生自己能感應到的細密骨響根鳴在道身內宛如撥動了琴絃一般次第響起。
這一刻三靈俯首,根骨搖曳,自觀無盡。
感受許久,陳淮生才終於吐氣開聲:“走吧。”
回到道院中,陳淮生本想靜思默想,但此時心中卻是飄忽,索性也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本就是俗人,卻還想要一步成仙,哪裡有那麼容易?
這煉氣九重和煉氣巔峰本身就很難分開,自己湊巧成了這一體兩面的最好見證,甚至超越了當時自己豔羨無比的於鳳謙,也不能不說是機緣。
再度用靈感神識覺察一番,那玉丸依然清晰可見,陳淮生算是放了心。
至於說隨後自己該怎麼來得悟天心,自在道基,那還得好好琢磨琢磨,也還需要去打探詢問一番。
畢竟這一步和其他任何時候都不一樣,跨越這一階,那就是另外一個天地。
當閔青鬱感受到陳淮生道身靈體傳遞出來的不凡氣息時,內心那份酸甜苦麻辣之味簡直難以言喻。
自己守了這一年,怎麼卻在最後這十天裡被方寶旒給搶了先?
雖說這修道破境是源於郎君自身,但是這份意感吉兆卻始終會被人記在方寶旒頭上了。
看到閔青鬱強顏歡笑的神色,陳淮生心中也有些不忍。
好歹跟了自己這麼久了,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日常修行,她這個伴侍可謂盡心盡責,相當完美。
在寶旒沒有在的時候,自己還真的離不了她,而自己能如此圓滿順利地破境飛昇,青鬱的確功不可沒。
“青鬱這幾月裡可還好?”陳淮生沒有拘泥忸怩,徑直牽着閔青鬱的手,溫聲關心道。
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閔青鬱目光早已經望向一旁的方寶旒,但見方寶旒淺笑吟吟,並無不悅,心中稍安,但還是掙脫手,低聲道:“寶旒姐姐來了,青鬱也能輕鬆許多,日後有寶旒姐姐伺候道師,……”
“寶旒是寶旒,青鬱是青鬱,不可等同而論。”
陳淮生此時早已經進入了渣男無所懼,只要自己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心態中,話語間無比坦蕩自若。
寶旒在見到了青鬱不是處子之身便應該知曉,但是並沒有離開,其實也就表明並不在意這一點。
更何況修道之人,道侶伴侍本身是講求陰陽龍虎交濟,這本就是應有之意。
方寶旒翻了一個白眼,臉上卻沒有多少惱意。
幾年的相思之情,化爲一見,卻迎來了情郎躍升煉氣巔峰之境,這等喜事足以沖淡一切,更何況她本來也沒有真正太在意閔青鬱的存在。
如果真要計較這些,當初寇箐和佟童與情郎的那份情意纏綿,她就難以取捨了。
一句話算是打破紓解了閔青鬱和方寶旒之間的那份無言地僵局。
雖然二女其實在陳淮生閉關出關之前就已經相處了十多日了,但是那種相敬如賓的尷尬忐忑卻是揮之不去的,這一刻卻都被陳淮生那一句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話給徹底“摧毀”了。
當然這也和方寶旒表現出來的淡然有很大關係。
陳淮生內心同樣也是鬆了一口氣。
之前這麼久都不敢和方寶旒在信中提及,這一會兒直面,卻不得不表現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架勢,但內心何嘗不擔心方寶旒的不接受?
到這一刻,懸着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至於說寇箐、佟童乃至宣尺媚這些,早被陳淮生拋在腦後。
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現在且盡享齊人之福纔是正理。
閔青鬱端上來熱茶,除了陳淮生,也給方寶旒奉上一杯,做足了姿態。
方寶旒訝異之餘堅持不受,還是陳淮生接過,交給了方寶旒,方寶旒才勉強接下。
眼見得堂中一派其樂融融的氣象,陳淮生甚至覺得似乎連這突破煉氣巔峰時的喜悅都不及眼前的這份和美讓人滿足了。
猛然間覺得這修真生涯似乎也不像以往想象的那般清苦,此時的陳淮生是完全忘卻了自己被打得骨斷筋裂吐血昏迷的狼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