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船終於緩緩靠近天王渡對面的河岸時,撲面而來的冷風讓陳淮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雖說修行之人無懼寒冷,但是這種心理上的寒意還是能讓人有些不太適應。
比起大河以南,這邊天氣變化大得多。
偌大一個宗門,要不遠萬里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落足紮根,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挑戰。
這還沒有說這是一個妖獸橫行霸道,散修異修爭雄,宗門世家居心叵測的天地。
一句話,放眼整個河北,竟然找不到一個歡迎重華派到來的人。
仇視、憎惡、敵意這些纔是最正常不過的。
能夠得到一個冷眼旁觀看笑話的態度,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運足目力,眺望着北面,陳淮生吸了吸嘴。
一股濃烈的河腥氣息粗暴地闖入鼻腔中,讓他有些難以適應。
也許這就是河北的味道。
河岸邊上的河灘地,裸露出猙獰的岩石和斑駁的泥地。
再往遠處,乾涸開裂的岩石被天老爺剝落成一層層的裸岩,張牙舞爪,面對着洶洶東去的大河,顯得那般無能狂怒。
橫七豎八的溝壑大概是洪澇季節暴雨帶來的雨水沖刷,沿着大河河岸形成這樣一道一道的溝渠,讓粗糲蒼涼的河岸之地透露出幾分肅殺。
這個時候回望已經有幾分霧氣籠罩掩映下的河對岸,影影幢幢,竟然有了幾分親切之意,只可惜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到那邊了。
一條大河之隔,就讓兩地截然不同,在大船行經大河時,陳淮生就能感受到渡過河中時那劇烈的氣境變化,越是靠近河中線,那種感覺就越是明顯。
河水水流並沒有太大變化,但是空氣中不斷產生着靈氣氣旋變化,陳淮生甚至看到了空中因爲氣境劇變連天空顏色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分色混融狀,猶如多彩異光。
難怪飛槎不敢飛越大河,稍不留意就會在渡河時遭遇靈氣氣旋衝擊,落得個槎毀人亡。
天空中傳來淒厲的鳴叫,幾個人下意識地擡頭觀察。
一頭翼展兩丈有餘的白色大鳥沿着河面呼嘯而來。
“小心!”
王垚和陳淮生同時怒喝,也同時發動攻擊。
陳淮生腰間倚天長劍“啌!”的一聲從劍鞘衝飛翔而出,帶起一扇半弧形的灰白劍氣,就是凌厲一擊。
王垚則是以拳擊地,兇猛的拳力擊中地面,陡然間,一頭泥塑巨像嘩啦從地面竄出,咆哮着向俯衝而來的大鳥迎頭撞去。
許暮陽按劍觀察四周,神容嚴肅。
此番北來打前站,他是帶隊者,肩負重任。
王垚和陳淮生作爲他的助手,另外還有執法院和傳功院的六名弟子,一行九人。
大鳥動作相當靈活。
在逼近衆人之時,身形急劇蜷縮,然後一個飛墜落地。
在逼臨地面只有不到三尺的時候,才轟然立起,雙翅猛扇,狂風呼嘯,河岸邊上滔天巨浪洶涌而起,朝着衆人捲來。
陳淮生的馭劍術下,倚天劍靈巧地一頓一閃,穿過巨浪,一閃而至。
大鳥宛如鐵錨的黝黑巨爪猛力一抓,硬生生將呼嘯而來的倚天劍擊打直墜,然後雙翅再度猛扇合擊,擊打在衝上來的泥塑巨像身上。
泥沙紛飛,泥塑巨像在這兇猛一擊之下化爲一堆泥沙,委頓仆地。
似乎也意識到眼前這羣人不好招惹,大鳥振翅一飛沖天,高亢的鳴叫聲中,音波衝擊震得衆人耳鳴頭暈。
看着大鳥遠去的翼影,王垚臉色陰沉:“摩雲白雕,這是河北最常見的二階妖獸,也是極其兇悍的一種食人雕,尤喜啄食人心人腦和人類五臟六腑,特別是身具靈氣者,更容易成爲其襲擊目標,即便是在百丈高空,它也能嗅到地面人類的味道。”
“媽的,這還沒登岸呢,一頭妖鳥就先給咱們來一出下馬威。”陳淮生罵了一句:“這他媽是河北之地給咱們最好的歡迎方式麼?”
許暮陽目光裡多了幾分憂慮,看來這河北之行只怕比想象的還要艱難。
此番他們一行人充當先鋒隊來河北踩探,就是要爲重華派的大部隊打前站。
要在這一個月內,將從天王渡過河一直到臥龍嶺這一千一百里地之間的路途情況瞭解清楚,或者說尋找出一條最適合行進的路途。
另外也要迅速搞清楚這條路途沿線的基本情況,當然還有臥龍嶺四周的狀況,以及臥龍寨——也就是原來洞玄宗最早的落足之處情況。
從這還沒登岸的情況就能看得出來,河北之地與河南的大趙情況截然不同,雖然就只隔着一條寬不到千丈的大河,但兩邊從氣候到風土人情似乎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單單是這妖鳥出現就能看得出來。
二階妖獸不說在大趙境內罕見,但是幾乎都在絕域禁地邊緣地帶才能發現。
像河南那邊,大河沿岸這些地方,連一階妖獸都很少見,可這頭摩雲白雕居然就大模大樣地出現在河岸邊,而且肆無忌憚地直接襲擊人類。
“師叔,淮生,這意味着恐怕一路上這種二階妖獸應該很常見了。”
王垚表情更不好。
若是遍地都是這種二階妖獸,自己和陳淮生到還能應對,但是即將到來的那些箇中低階的弟子們怎麼辦?
像摩雲白雕這類二階妖鳥,來無影去無蹤,煉氣四重以下的弟子根本沒有應對之力。
稍不注意就會被突然襲擊。
擄走或者當場啄死都極有可能,那這段路就要成爲死亡征途了。
可河北之地豈止是摩雲白雕?
只怕這一路各種妖獸還會層出不窮。
這個考驗可能會一直伴隨着整個重華派在河北落足乃至生存下去。
陳淮生眯縫起眼睛打量着沿河岸邊。
幾乎沒有喬木森林,整個岸邊幾乎都是裸露的岩石和泥漿乾涸後變成的沙土,再往岸邊退一些則稀稀疏疏長着一些雜草。
一會要退到距離河岸邊五十步開外,才能看到有些低矮的灌木林帶,錯落分佈在岩石和泥窪之間。
“二階妖獸在河北這邊如此常見,那這邊的凡人是怎麼生存下去的?像這種摩雲白雕,你一般的村寨如何抵擋?不是任由它掠食?”
許暮陽沉吟了一下,才道:“據說這邊結寨之地都是選擇險峻之地,要用預警法陣和攻擊法陣環繞,否則就要有修士庇護,……”
“修士庇護?”陳淮生敏銳地問道:“異修?”
“嗯,不僅僅是異修,還有散修。這些二階妖獸實際上都有一些靈智了,吃過虧,就不會輕易上當,所以異修或者散修能夠在某一區域與妖獸迎頭痛擊和懲戒,妖獸吃了大虧,也就會避而遠之。當然如果是那等缺乏靈智的一階妖獸和無階妖獸,那就沒辦法了,只能靠村寨自保了,修士也不可能隨時隨地保護他們。”
許暮陽應該是來之前就做過一些瞭解,而且這邊負責提前過來查探情況的也算是他以前指點過且比較親近的弟子,只不過後來去了知客院。
這名弟子也算是許暮陽下一步自己確定的第一名弟子,據說曾經經常來往於大河南北,而且和河北這邊也有些淵源。
沒錯,重華派已經有了一些決定,會在紮根河北之後做出改變。
以往重華派所有弟子入門之後統一進入傳功院,由傳功院道師輪流教授指點功法和修行解惑。
這種方式的好處是道師都一視同仁,不會有所偏心,當然特別優秀的弟子誰都會青睞,但是總體來說就比較公平了。
但這種方式有利於那些天才型或者說早慧型弟子。
他們很快就能煉氣初段嶄露頭角,進而贏得更多資源傾斜。
對於那些大器晚成或者資質一般的弟子來說,就有些艱難了。
他們很多時間會浪費在初段修行過程中,進境太慢,以至於等到有所成就時,年齡不再,銳氣已失,最後慢慢變成宗門中的普通人。
實際上宗門主要還是由這樣的弟子組成,天才畢竟是少數,但是陳淮生覺得如果由具備相當實力的道師來自由選擇弟子親自傳授和監督修行,也許這樣更能達到因材施教的效果,有利於更穩定地培養出優秀弟子。
但其不利的一面也會凸顯出來,那就是那些沒什麼特點和平庸的弟子會受到冷遇。
不過對於現在的重華派來說,恐怕這種改變也是必須的。
進入河北之地,不知道日後能不能重返大趙,面臨的形勢和挑戰會相當嚴峻,甚至日益險惡。
如果不能最大限度地激發出宗門弟子的潛力,快速提升弟子們的境界實力,還像以前在朗陵那樣優哉遊哉地過日子,恐怕就難以爲繼了。
按照新的規則,傳功院未來只負責傳授初步功法和幫助弟子悟道,然後具有收徒授徒資格的道師便可以在傳功院來選取弟子,弟子亦可選擇師尊,實現雙向選擇。
每一年會根據招收進來的弟子,宗門有資格或有意願收徒的道師會確定收徒名額,然後來進行雙向選取,最後由掌門和掌院來進行平衡。
像初步確定的就是築基以上的道師都有資格收徒,而築基以下的道師則需要獲得執事會的特批才能收徒,這樣既避免誤人子弟,也避免影響到自身修行的影響。
像徐天峰、姚隸蔚以及趙嗣天都已經獲得了收徒的特許,至於說這三人是否願意收徒,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陳淮生看來這種方式的改革實際上是對重華派發展有利的,既能調動起師徒之間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又能增強師徒之間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當然這可能會讓重華派內出現山頭主義,但山頭主義哪裡不存在?
只要有人在,那就有山頭有江湖,個人感情傾向,籍貫,喜好,經歷,都很容易會形成這種抱團趨勢,既然難以避免,那麼這多一條也就不在乎了。
尤其是在面對新到河北之地遍地危險的情況下,師徒之間的齊心協力更容易面對來自無處不在的各類挑戰,陳淮生也就是用這一點才說服了商九齡和朱鳳璧以及李煜。
伴隨着船緩緩靠近河岸碼頭,一個緩撞,船微微一蕩,衆人心中一安,終於靠岸了。
還沒等衆人心定下來,就感覺到河中突然波濤翻涌,大船還是搖晃起來,似乎是水勢驟變,衆人莫名其妙,這都靠岸了,怎麼卻比在河中心時候還要浪大濤沸了呢?
“小心鰲龍!”急促的喊聲從河岸傳來。
只見一個一丈見寬圓桌大小的黑影突然從船右側翻起,一隻猶如鐵杴的粗糙巨掌攀附在了船舷上,船頓時向右一沉。
腥風撲面,捲入艙中,整個大船都搖晃起來,幾欲傾翻,一張滿頭癩痢白牙森森的巨嘴呈現在衆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