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鄉歸何處

元遜席地而坐,左手握卷,右手指點在書上,目光卻落在書卷上方的空處,怔怔然不知所思。弦月西斜,月輝披肩,從窗外望進去,元遜雙肩微聳、脊背繃直,微微喘着氣,似乎被自己心中的念頭嚇住。

似有一聲極輕微的嘆息聲在耳際呼出,元遜擰頭望去,只見庭院裡滿溢的月華如水,不見人蹤,凝神聽去,傳來門外守值軍士的哈欠聲,江寧派來護衛驛館的軍士稀鬆平常得很。

徐汝愚身爲江寧之主,江寧事事便烙着徐汝愚痕跡,不論目睹江寧的細狀,還是細辨往事的細枝末節,都能看出徐汝愚是一個收斂而小心謹慎的人。

元遜目光移向東閣的方向,驛館建築多爲複式雙層結構,每一進院落都有高聳粉白青瓦蓋檐的坊牆相隔,形成相對獨立的空間,惟有東閣三層突兀而出,三層的飛檐壓着坊牆,但是閣中的情形卻讓高聳的坊牆擋住。

元遜躍出窗外,猿身上了屋頂,身形隱在樹影之中,幾個縱躍,便悄無聲息的立到高聳的坊牆之上,始能看清這片驛館建築羣的全局,淡淡月輝落在鱗次櫛比的屋頂上,像是下了一層白霜,青瓦屋檐一層層向遠處展開,就是起伏不定的波濤,隱約其中的燈火就像粼粼波光。

元遜無心賞景,瞅準東閣二層的飛檐,提息縱去,像鳥翔空中,一道巨大的淡淡影子掠過庭院如霜的地面,及檐之際,元遜左腳踏出,如履平地的踏實飛檐之上,右腳將收,腳心之下卻生出奇異氣旋,氣旋里釋出無數道丹勁縛着右足向下撕扯。元遜心裡一驚,不知梅映雪身藏何處,自忖無法在右足被縛神勁纏住的情況還有餘力應付梅映雪的偷襲,沉息墜地,雙掌護在胸前,不敢稍有懈怠。

足踏磚地,卻覺微弱氣機遙鎖背脊,轉身望去,梅映雪立在坊牆之上,白衣飄袂,月在其肩,卻掩不去雙眸裡的璀璨光芒。梅映雪身側立着一位翠衫麗人,梅映雪綻顏而笑,舉足踩出,柔足踏着空處,那處似生出莫大的虛力托住其足,碎步踏上東閣飛檐,一共十七步,每一步都是那麼的鮮明動人,翠衫麗人卻無梅映雪的功力,提息掠出八九丈的距離,踏到飛檐之上。

巫青衣本坐在閣中讀詞,讀至“裁翦冰綃,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閒院落淒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忽覺心緒不寧,推窗望去,卻見兩名年青女子隔着窗子望着自己笑,白衣女子,一雙眸子璀璨動人,翠衫麗人容顏嬌豔,正是昨日在李公麟府上相遇之人。

巫青衣愕然欲呼,卻見元遜似夜鳥飛身而起,遙立對面的坊牆之上,神色間略帶沮喪。

巫青衣惘然不知其故,怔然望着窗外三人,翠衫麗人跳進窗子裡來,輕捂因喘息微微起伏的胸口,好似做了一件極驚險的事,見巫青衣瞪大眼睛望着她,旋綻容顏,露出一個極動人的笑來,說道:“姐姐夜裡還在讀書?”

巫青衣將手中書遞上去,說道:“《元佶詞卷》。張文天曾言:詞入有我之境,閱世愈淺,其情愈真也,元佶不閱世,猶爲赤子,詞有血書之氣概。”

翠衫麗人望了一眼,笑道:“元佶自承爲呼蘭人的兒皇帝,爹爹向來不許我讀他的詞。”

巫青衣淡淡一笑,將書收起,白衣女子側頭望來,問道:“你便是巫青衣?”

巫青衣訝然點頭,卻見翠衫麗尋凳坐下,怡然望向窗外。巫青衣正欲張口問緣由,白衣女子轉頭冷聲對元遜說道:“我兩次欺近身側,你均未發覺,失魂落魄至斯,因爲哪般?既然心裡不願,爲何要勉強自己?”

元遜心知今日心緒略有不寧,但是梅映雪能兩次欺近自己,而自己無有覺,實是梅映雪的修爲凜然躍居自己之上,從坊牆到飛檐的十七步,每一步分明動人,顯示出梅映雪的縛神勁已至登峰造極的境界,自己便是最佳狀態,能在她手下保持不敗已屬不易,更甭說出手取巫青衣的性命。

梅映雪見元遜不言,繼續說道:“我將巫青衣留在江寧,你回去與容雁門如此說就行。”

元遜不料最終會是梅映雪插手其事,無奈說道:“青衣姑娘若是留在江寧,自然是好,元遜只怕江寧別有用心。”

翠衣麗人嗤之以鼻,說道:“若非我們及時現身,青衣姑娘已喪生你手,你也臉說出這番話來?”

元遜說道:“可是邵公之女?”

巫青衣訝然側顧翠衫麗人,欲說話,嬌豔朱脣微張,卻偏偏吐不出一個音節來。

邵如嫣嗤笑道:“你管我何人,映雪姐姐向你要人,你有膽阻撓?”轉頭對巫青衣說道,“青衣姑娘,你可願留在江寧居住?”

巫青衣才知白衣女子爲江寧傳奇女子梅映雪,卻愈發不覺出了什麼變故,訝然問向元遜:“元將軍,邵姑娘說你欲傷我,可有什麼緣故?”

邵如嫣笑推了巫青衣一下,說道:“要能說得出口,何需元大將軍親自動手?”

元遜欲言又止,臉色變了數變,臨了嘆息說道:“青衣姑娘,左督親口許你留在江寧,你若要留在江寧,便留在江寧,莫要再問什麼緣故了。”對梅映雪說道,“映雪姑娘,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左督?”

梅映雪斂眉變色,輕斥道:“若非輕眼所見,我尚不信容雁門已入絕情之道。他心寂滅,情入空絕,還會念什麼故人不成?”側頭細望了巫青衣一眼,低聲說道:“女兒家最珍重的情,於他而言,卻不過是歷練的魔障。”

巫青衣隱然知道容雁門讓她隨使江寧的意圖,黯然神傷,自忖自己在男兒眼終不過是件物什,只覺了無生趣,怔怔立在那裡,待聽梅映雪最後一句話,心裡一痛,望見梅映雪眉間的悽惻,心裡莫名生楚,讓這莫名心痛一激,神色稍稍振作起來,朝元遜斂身施禮,說道:“青衣亦不知鄉歸何處,然欲暫居江寧,望元將軍以此歸告左督。”

邵如嫣狡然一笑,向巫青衣說道:“青衣姑娘可有什麼物什要收拾,立刻就走。”

巫青衣下樓喚起婢女,收拾停當,便隨梅映雪、邵如嫣出了東閣,臨出驛館,卻見轅門之外的道側停着一乘馬車,一隊披堅執銳的甲士護在左右。邵如嫣見邵海棠從車簾探出頭來,訝然問道:“爹爹,你怎會在此?”

邵海棠陰沉着臉,斥道:“我卻要問你。”朝梅映雪微微頷首,以示致意也。

梅映雪說道:“邵先生應知其中緣故,此事我向汝愚解釋則可。”

邵海棠嘆道:“事已至此,卻不知汝愚的心思,如嫣闖的禍,怎能讓映雪一人去解釋?”側頭又繼續訓斥道,“既知事情如此,爲何又將江姑娘牽涉進去?”

梅映雪訝然望向邵如嫣,邵如嫣說道:“病急亂投醫,我先尋雨諾,雲娘適巧也在疊煙閣,說尋你便可。”

梅映雪笑道:“你整日在他身邊,也學得他的狡脫了。”

邵如嫣早知尋梅映雪便可,但將江雨諾、雲娘等人一同繞進去,事情多半會不了了之。見讓爹爹與梅映雪點破,粉臉羞紅,好在夜色之下,看不分明。

巫青衣強振神色,過來給邵海棠行禮,邵海棠細細看了一眼,說道:“果真好顏色。”又對邵如嫣說道,“你將她留在江寧,做何安置?”

邵如嫣望向巫青衣,問道:“青衣姑娘,你欲何爲?若無打算,可暫居疊煙閣。”

巫青衣輕嘆一口氣,微微欠了欠身,說道:“有勞了。”

邵海棠欲說什麼,眉頭一跳,卻見徐汝愚從夜色中徐步踏出來,邵海棠望了一眼巫青衣,問道:“汝愚一直在一旁靜觀?子昂人呢?”

徐汝愚微微一笑:“乾爹先回去了。”探手抓過巫青衣的左手,對梅映雪說道:“袁隆義果真好手段,映雪與邵先生都未看出痕跡來。”

巫青衣不知何故,徐汝愚甫一現身,便牽過自己的手,掙脫不開,臉羞得通紅,又聽其言,卻似袁隆義今日經過自己身邊時,對自己做了手腳,低頭看見徐汝愚手指搭在自己的腕脈,絲絲熱息由那處鑽入體內,四處遊走,熱息過處,心裡的鬱結便消了一分。

梅映雪也學徐汝愚抓起巫青衣的右手,從腕脈渡息細察她體內異狀,片晌說道:“心室存有一絲陰氣,若不細察,只當是鬱結不解的心傷呢,汝愚過來看也未看,便知曉她心室裡的暗傷?”

徐汝愚笑道:“今日無事,我與乾爹一直隱在暗處觀望,袁隆義經過青衣姑娘身邊時,起了殺機,這種手法真是了無痕跡,青衣不出一個月就會承受不住心室間的傷勢。“

巫青衣訝然問道:“袁隆義早間至江寧,子夜離去,我只是遠遠望了兩眼,他何故要傷我性命?”

徐汝愚說道:“與元遜出手一樣,都是說不出口的緣由。”

袁隆義見三家締結盟之事無法實施,又畏江寧利用巫青衣陷南平於混亂之中。兩霸並存,荊南乃存,袁隆義希望江寧與南平維持現狀,相互制衡,故而不惜出手以消除巫青衣這個極不穩定的因素。

邵海棠、梅映雪、邵如嫣均知其中緣故,卻是巫青衣身處事中,自始至終均不知圍繞着自己各家在進行怎樣的較量。

邵海棠將徐汝愚引到一旁,將秦鍾樹逃脫出靖司安眼線的監視一事告之,見徐汝愚臉上並無異色,心知猜測未差,卻有擔憂,說道:“秦鍾樹性移不堅,又貪功利,用之爲間,反噬江寧怎辦?便算秦鍾樹忠於江寧不變,又如何確保他能獲得南平信任,委之重任。”

徐汝愚說道:“說用間也可,事實上我不過將其逐出江寧而已。埋下一粒種子,萌芽、成長乃至最後長成參天大樹卻是種子自身的事,我亦無法控制也。”又說道,“邵先生應讓司聞曹發出追殺令了,秦鍾樹能否逃到南平尚未可知,秦鍾樹若是死於途中,終其一身倒要揹負江寧叛臣的罪名。”

邵海棠微微一怔,想了想,又說道:“汝愚如此安排,定是看出秦鍾樹有逃脫的可能,而且逃脫的目的地也定是南平,我只是想不透秦鍾樹一介文士,不諳武功,如何走得出千里之地?司聞曹的影武者可是蒙亦親自訓練出來的死士,便是元遜也護衛不了他的安全。”

徐汝愚微微一笑,未曾應答。邵海棠也不追問,不出數日,答案便會自己跑出來。

邵如嫣在一側等得不耐煩,走將過來,問道:“爹爹與汝愚先回府去,我與映雪姐姐送青衣姑娘去疊煙閣。”

徐汝愚說道:“邵先生先回府去,我也送巫青衣去疊煙閣。”

邵海棠心裡想徐汝愚與梅映雪有話要說,也不言破,分出一半甲士護衛徐汝愚周全,將馬車也留下,自己領着貼身護衛往青鳳府而去。

時至凌晨,長街靜杳無人,只有一乘馬車在數十名甲士的護衛下往西城而去。

梅映雪與巫青衣坐在車裡,徐汝愚坐在車左駕車,邵如嫣坐在車右,腳一踢一踢的一聲不吭,將巫青衣送至雞鳴山,未作耽擱,梅映雪與邵如嫣坐車裡,仍由徐汝愚駕車返回青鳳府,邵如嫣終是忍不住問出口來:“如果不是映雪姐姐出手,你是否仍靜觀事態變化,而不出手干涉?”

徐汝愚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錯,元遜若在驛館出手傷巫青衣的性命,則予我出手取元遜性命的理由,巫青衣雖死,但容雁門的心結似解實未解也,連同元遜的喪命,就像刺入容雁門胸口永遠拔不掉的刺……”

第2章 良驥相附第11章 擄婦爲妓第8章 樓名遠菊第13章 罪王伏誅第4章 刺伊第3章 雁潭路遠第8章 喋血城頭第9章 樊族易幟第5章 入主泉州第3章 生機第12章 空船之計第2章 城下相知完結公告第3章 襄樊會第三章第6章 淮水暗涌第4章 普濟報捷第1章 族人飄來第11章 青衣命途第10章 洞察先機第1章 荊北被困第2章 孤木越海第8章 兩岸對峙第10章 雪原問政第8章 論衡天下第21章 天下共仇第3章 二百海匪第4章 臾城嶺道第9章 公良之死第12章 青駿揚蹄第13章 江河表裡第7章 覆巢之下第5章 交易條件第12章 踏碎山河第10章 桑泊微瀾第12章 竹籃打水第13章 奇謀潰敵第3章 二百海匪第9章 樊族易幟第3章 生機第10章 桑泊微瀾第8章 王道制衡第3章 雁潭路遠第9章 老祖殯天第10章 期以十年第6章 泉州水營第10章 潛影隨形第13章 將離清江第2章 血濺碧泉第2章 城下相知第10章 暗渡江水第6章 泉州水營第12章 踏碎山河第11章 疑敵第4章 賜名青焰第12章 築城藏嬌第4章 內宅梨香第7章 芥子須彌第8章 玄機瞳第11章 攻陷渝州第13章 軍政會議(下)第13章 軍政會議(下)第6章 淮水暗涌第10章 豫章燎城第9章 老祖殯天第3章 青丘弱水第3章 景雲論戰第1章 援兵不再第13章 普濟出兵第8章 王道制衡第13章 兵出白陘第12章 大衍數陣第8章 甘棠爭奪第12章 一石三鳥第13章 豬狗之徒第4章 內宅梨香第6章 淮水暗涌第5章 石峽第2章 舟行江上第10章 期以十年第2章 故計重施第4章 東有大洋第8章 後山草堂第6章 晉陽山道第12章 求戰第7章 淮水湯湯第5章 石峽第4章 江津渡第1章 勤王密詔第3章 意外相逢第1章 荊北被困第10章 潛影隨形第9章 仲道來訪第9章 又臨津水第7章 商南馬市第3章 景雲論戰第5章 失於迷途第9章 迷霧重重第11章 西出江寧第9章 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