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龍巖世家

四萬普濟海匪沒有在漳臺登陸,而是繞過甘棠灣,駛入龍巖東側的海域,佔據近岸的幾座海島爲據點。六月四日,三萬普濟海匪陸續進入龍巖境內,在龍巖城東面十餘里的一處緩坡上紮下營寨。。

公良友琴出乎意料的行動,不僅打亂青焰軍在漳臺的部署,也使得龍巖城中的衆人感到措手不及,惶惶不可終日。

公良友琴灰白間雜的鬢髮散在風中,臉色陰悒的望着三丈餘高的龍巖城牆。

龍巖邑丞曾志戰戰兢兢的進入彷彿不覺生機的普濟軍營,望着一直板着臉的公良友琴,鼓起勇氣說道:“郡王曾與大帥約定貴軍從漳臺迂迴襲擊建安堡,而後會師虎吞峽,大帥爲何會出現在龍巖城外?”

公良友琴冷哼一聲,含有丹息的哼聲直貫曾志耳鼓,曾志心頭如受重擊,搖晃了兩下,差點就站不住。

公良友琴轉身剪手而立,只留於曾志一個碩大的身影,透出的龐然氣勢卻壓得曾志喘不過氣來。

公良友琴徐徐說來,聲音竟喑啞得嚇人:“還輪不到你來質詢我。青焰軍馮遠程部退入漳州城後,就從漳州抽出五千兵力遣到建安堡一帶,我普濟軍逐步清除漳臺的青焰軍也不難,只怕宗政荀達捱不到那個時候。你回城只需說:我軍過境,只要徵得足夠糧草,可保龍巖秋毫無損,若是龍巖城拒絕不納,就保不住要城破人亡。”

曾志只覺嘴角微有鹹意,伸手一抹,臉上已是汗水涔涔,忙不迭的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只是城中局勢不同以往,還要大帥擔擱一些時候。”

公良友琴氣勢微斂,轉過身來,問道:“有什麼不一樣?”

曾志回答道:“龍巖本是我南閩重鎮,常年駐軍約有一萬五千衆,去年更是達到二萬衆,這都是忠於郡王的精銳,龍巖的局勢一直爲郡王控制,但是郡王帶走一萬五千精銳之後,局勢就有些不一樣了。”

公良友琴陰笑道:“我不是給了你一個很好的理由,龍巖的世家大概也不希望龍巖城破人亡。”

曾志心想:普濟海匪沒有要求入城,想來這些要求不難辦,何況還有郡王的密令,丁勉臣等人應該不會阻撓。但是策馬穿過長而空的城門洞時,又沒有來由的忐忑起來。

龍巖邑尉丁勉臣鎖起眉頭,說道:“不成,龍巖城中存糧也不大足,如果悉數撥給公良友琴而公良友琴不如約揮軍西進,你我怎麼辦?”

守城的把存糧給了困城的,還不是自尋死路?曾志心裡動搖起來,不知道要不要將宗政荀達的密令拿出來,望了跪坐在奏案後的龍巖邑都府何州一眼,見他的目光正停在自己身上。

“不如先給一批,讓公良友琴先遣一萬軍西進。”

丁勉臣冷笑一聲,說道:“曾大人如有把握說服公良友琴如此,那我也沒有意見。”

“如何說服不得?”

“馮遠程率領五千青焰軍日前通過大漳臺溪谷,出現在建安堡以南地域,並且徐汝愚親率領一萬青焰軍消失蹤跡已有數日,閩中山東麓極可藏有三萬青焰軍,公良友琴讓徐汝愚咬了不至一遭,此時恐怕不敢獨軍輕入吧。”

公良友琴在撫州就吃過分兵兩路一路盡滅的苦頭,此時只怕不會去冒這個險。何州皺起眉頭,不輸糧,普濟軍不會西進解圍,給了糧卻又怕普濟違約反過來攻龍巖。一時不知如何決斷,只是揮了揮手,讓兩名助手退下去,自己留在幽黯的廳堂內思索。

丁勉臣微須白麪,而立之年,額上卻刻着數道深皺,顴骨隆起,下巴狹窄,緊抿的雙脣淡而薄,人看上去顯得剛直,佝僂着身子,身影十分孤寂。腦中讓這月來發生的事情填滿,丁勉臣在數名家將擁護下,信馬由繮、歪歪斜斜的徐徐策馬向城西的府宅趕去。

七個月前,宗政荀達率領一萬五千南閩衛軍圍攻建安堡,三日,堡破而屠,堡中四千人無一人存活。

宗政荀達率領的一萬五千衛軍都是宗政家的族兵,事先龍巖世家也沒有絲毫察覺。當年參與屠殺的一萬五千盡數被困在虎吞峽以東,不僅如此,泉州還有一萬七八千的兵馬被困在那裡。

被困的三萬多南閩衛軍八成是宗政家的族兵。

青焰突襲西營得手,將南閩三萬餘衛軍困在虎吞峽時,南閩世家一下子想到漳臺慘禍。

徐汝愚若真是要爲父親當年的部屬復仇的話,這三萬衛軍怕是不會有多少人能夠出來。

以前,南閩世家還以爲永嘉堡的防守空虛不足慮,現在卻都猜徐汝愚在永嘉堡設下無中生有的計策,待到南閩衛軍真去攻永嘉堡,勢必會受到頑強的抵抗。

南閩衆世家這次沒有料錯,永嘉堡不僅有八百堡丁,還有清江騎營五百精銳(其中百夷秘營戰士二百名),還有一千百夷精銳,其他二千五百名新丁,也是從十萬屯田民中挑選出來的,並且經過半年的訓練,此外還有近萬名青壯助防,使得小青山上的永嘉堡一線長壘固若金湯。

丁勉臣暗暗計算被困衛軍的存糧還能堅持幾日,心想:或許不需半個月,宗政家就要退出南閩的天空了,只是如何僅憑一己之力將普濟海匪拖在這裡半個月?丁勉臣輕輕敲了敲前額,俄爾又想:宗政荀達若是果然拋棄被困的三萬衛軍,宗政家在鳳竹、莆田還有相當多的兵力,泉州水營擁有兩萬水軍也完全歸屬宗政家所有。

想到這裡,心中忿恨難平,喘氣也粗了,擡頭遠遠看見父親的隨待站在街中向這邊遙望,心裡一驚,暗道:父親此時有什麼要緊事尋我。催馬馳到府前,將繮繩與馬鞭交給門倌,問道:“府中發生什麼事?”

隨待說道:“閥上只說讓你回來就去見他,具體何事也不清楚。”

丁勉臣疾步跨進內宅看見容顏蒼老的丁西若,恭恭敬敬的行過禮,問道:“父親,你讓人尋孩兒有何事?”

丁西若說道:“丁家正值生死關頭,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丁勉臣諤然無語,心想:父親怎會猜到我的想法?

丁西若嘆道:“你不覺得這半年對我這個父親太恭敬了嗎?當年如果不是我意氣之爭,怎會斷了你與鄭家丫頭的姻緣,你今日還沒有原諒我嗎?”

丁勉臣垂下頭,低聲說道:“孩兒不敢。”

丁西若說道:“當年,鄭夢淮與我因一式而生岐意,爭辯無果,席間舞劍,我百招不過就折在他的上,一時頓感顏面無存,拂袖而去,卻忘了我本是去替你提親的。從此家不相往來,使你錯過那段姻緣。”

“孩兒早已經忘記了……”

“我本來也以爲你忘記了,可是前年建安堡慘禍的消息傳來,我就知道你沒有忘記,你忘不了鄭家那個爲你誓死不嫁的丫頭……”

丁勉臣淚垂滿面,哽咽道:“孩兒是丁家嫡長,不可不娶,是我負了她,是我負了她……”

丁西若長嘆若無,睜眼望着窗外,久久不語。

城牆上的流霞變幻就像不測的人生。若是當年丁、鄭兩家聯姻,漳州世家的勢力就會擰成一團,就不會被宗政荀達一一擊破了。雖然這麼想,卻知道一切無法挽回,兒子的悲劇是自己一手鑄就,無可更改。

丁西若說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受人之託,給你帶來一件東西。”

丁勉臣將心中的悲慼藏好,隨父親來到東側的偏廂,見屋中暗處坐着一個身影。

那人感應到丁氏父子到來,站起轉身看來,一雙眼睛在幽昧的房間顯得異常明亮。

丁勉臣詫然,一個名字即將脫口而出又警覺的收住口,低聲說道:“楊尚?”

來人正是青焰軍驍衛校尉、甘棠主將楊尚。楊尚兩個月前率領在龍巖城外遊擊,與丁勉臣遙遙打過照面。

楊尚說道:“我受人之託,帶給丁將軍這件東西。”從懷中掏出一方略有褪色的紅羅帕來,“我家主公去年十月經過剛剛遭屠的建安堡發現這方羅帕,後來交給鄭公,鄭公讓我交給丁將軍。”

丁勉臣閉目轉過身去,那個日日夜夜會出現腦海的明豔面容再次浮現,清淚止不住的長流墜下。

楊尚繼續說道:“鄭公深信,丁將軍若是知情,定然不會讓漳臺慘禍發生。”

丁勉臣茫然望着父親。

丁西若長嘆道:“局勢已不容我等世家隔岸觀望了,從今之後,我把家主之位傳給你,你自己決定吧。”

六月六日,濱海的龍巖城發生了一起火災,龍巖內城中的備糧倉連同周邊的刑曹廳、刑椽廳、右獄、戶曹廳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中化爲灰燼。

龍巖邑都何州、邑丞曾志在數名書吏、百多名扈從的擁護下望着眼前的焦土,欲哭無淚。

邑尉丁勉臣掠步過來,臉上蒙了一層飛灰,衣服染了幾片黑跡,顯然剛火場出來。

丁勉臣說道:“火勢有丁西街相隔,沒有燒到西面去,又有內城城牆相隔,也沒燒着外城的民衆,只是……”

“只是什麼?”何州知道事實如此,卻忍不住問了出來。

丁勉臣猶豫了半天才說道:“內城丁西街以東在天火中化爲盡燼,八萬餘石貯糧都成了焦炭。”

曾志冷笑數聲,站了出來,說道:“縱火點遍佈備糧倉周圍二十餘處,丁勉臣,你見過這麼奇怪的天火沒有?”

丁勉臣聽曾志如此不客氣直呼其名,心裡騰起惱怒,冷聲說道:“內城守備森嚴,備糧倉又是重中之重,這其中的防備都是何大人一手佈置,哪裡會出什麼差池?”

何州沉聲喝道:“回府再議。”

曾志望着何州黑沉下來的臉,不甘的閉上嘴。

龍巖邑守府的西北角也被捲入大火之中,府牆傾塌了一大片,何州嘴角抽蓄了數下,吁了一口氣,徑直走入軍議堂中。

曾志回望一眼,只見丁勉臣冷冷的掃過自己一眼就轉頭看到別處,心頭一悸,心想:丁勉臣定是看出什麼了。緊追了幾步,湊到何州身側小聲說道:“青焰軍的密間無法進入內城,這其間別有曲折。內城只設官衙、備糧倉、武械庫、兵營,平民與商賈根本沒有可能進入內城,青焰軍的內間即使滲入內城,也有限得很,卻無法將重兵防守的備糧倉一把火燒得如此徹底。”

“這些還要你來教我?”何州又急又怒,斥道,“只是軍糧盡焚,公良友琴又在城下催促,如何是好,你們倒獻上計來?”

丁勉臣在後面說道:“龍巖的鄉紳不會坐視不理,大人還是不要爲軍糧發愁。”

“可是允諾公良友琴的第一批兩萬石糧草如何去籌?”

卻在這時,門外的精衛進入稟報:“城中世家知道燒糧盡毀,捐糧千石、豬羊各十頭以緩燃眉之急。”

曾志眼前一亮,說道:“從可世家急調週轉。”

丁勉臣冷哼一聲,暗忖:曾志到此時還看不清狀況?定睛看着何州,見他隱約猜到實情,卻不敢道破,腹中冷笑不止。

何州問道:“世家不售若何?”

“軍令當前,可強徵之。”

丁勉臣笑道:“不售自有不售的理由,可是曾大人強徵得了的。”

曾志欲言,何州揮了揮,示意他退下。

何州目光掃過丁勉臣,說道:“勉臣,你丁家是龍巖諸世家之首,這軍糧果真強徵不得?”

“若是抵抗青焰軍或許可徵,若是資匪,則強徵不得。”

“哦?”何州狐疑的審視着丁勉臣神色的細微變化,說道,“青焰軍一萬精銳四日前欲下漳臺,然而得了今日還不見蹤跡,丁家真的一點消息也沒有?”

丁勉臣哈哈一笑,說道:“龍巖總哨是直接向何大人您密呈軍情的,青焰軍的下落該是我丁家向大人您詢問纔是。何況現在普濟海匪就在城外,或許他們知道也不一定。不過,大人以爲勉臣尚無權知聞軍機的話,自可不提。”

何州神情一肅,壓低聲音說道:“郡王被困虎吞峽東,丁家倒底是什麼意思?”

丁勉臣斂起笑容,眸中寒光如電,說道:“普濟兵若侵入內陸,郡王能不能解困還是兩說,但是龍巖的根基勢必會毀於一旦。普濟竟可以從漳臺登陸,從建安堡直下虎吞峽,欲從龍巖借道則萬萬不行,想讓龍巖世家資糧給宿敵更加萬萬行不得。”

何州心想:這火果真是龍巖世家放的,就是燒掉也不願送給宿敵公良友琴。

以丁家的勢力,丁勉臣是龍巖邑都府的當然人選,不過宗政荀達即位之後,將龍巖當爲北部防禦的重點,重兵駐守,丁家的力量就顯得有些弱了,結果莆田何家何州出任龍巖邑都府,當地勢力之首丁家只撈到邑尉第三權職。

宗政荀達在執政期間,藉助普濟海匪的力量肆意打擊其他世家,除了漳臺,龍巖是匪患最厲害的地區,世家凋敝,早就懷恨在心。此時宗政荀達與數萬精銳被困在虎吞峽、永嘉堡、漳州城之間,龍巖世家的勢力又重新在龍巖佔據上風。

且不論丁勉臣與鄭家的秘辛,正如徐汝愚所分析的那樣,龍巖世家寧可青焰軍入主漳臺,也不願被普濟海匪洗掠一空、四野白骨。丁家出頭爲青焰軍振臂呼喝,其餘世家一呼百應,

普濟出兵漳臺最大問題就是糧草供應。

普濟在溫嶺的貯糧不多,進入漳臺的普濟軍若不想大費周折從普濟島運送,只得求助龍巖那邊。

何州見丁勉臣如此強硬的赤裸裸的表態,擋不住心裡的寒氣,一屁股坐到高背太師椅上,頹然問道:“你們如此肯定郡王無法從虎吞峽脫困?”

“虎吞峽被封已過去六日,普濟海匪未曾深入內陸一寸,泉州未能集兵百人。就是郡王解困又能如何,青焰軍與南閩衛軍兩敗俱傷,最終會便宜了誰?這其中的道理還要勉臣向大人解釋嗎?”

何州慌忙說道:“公良友琴與郡王早有約議,不會違棄的。”

丁勉臣心想:果真如此,長嘆一聲,說道:“這理由怕是大人自己也無法信服吧。”頓了頓,又說道:“莆田何家與宗政、顏氏並無大多幹系,大人莫要因爲宗政荀達對您的賞識而毀去整個家族的基業。”

何州猛的站起來,猛捏劍鋏上的機括,一泓劍光驟起微茫划向丁勉臣,半出鞘的長劍橫在他的頸項上,惡狠狠說道:“丁家真不知道徐汝愚親率的一萬青焰軍在何處?”

第5章 夜遁第13章 毓麟之禮第6章 開門揖盜第3章 江左形勝第6章 泉州水營第4章 普濟報捷第2章 故計重施第7章 世家之子第12章 百人奪城第3章 江左形勝第10章 雪原問政第1章 孤軍東進第2章 宜家宜室第1章 幼黎花舫第2章 宜家宜室第12章 圍岸攔潮第2章 流民壅途第10章 無名小島第7章 建安堡(下)第6章 朧月弓第6章 大道澤生第11章 云溪映雪第3章 枋山議和第7章 御精奇術第2章 大漠殘壘第4章 天下四方第13章 豬狗之徒第8章 兩岸對峙第3章 新豐城下第12章 施粥梳民第3章 別來無恙第11章 惡戰將至第7章 世家之子第9章 迷霧重重第8章 後山草堂第11章 及笄之禮第3章 青丘弱水第7章 隔水望喧第5章 佐領之制(下)第11章 絕壁行遲第6章 荒原悟道第3章 意外相逢第9章 見拒府門第11章 玉壺春雪第9章 沒有盡頭的引子山河論戰下第6章 天下勢第13章 如影隨形第20章 無心之失第1章 長河幫第8章 玉案嶺第12章 樂清軍議第5章 碧濤北涌第9章 襄樊會衆第7章 將侵江寧第1章 雍揚新政第4章 瑤光積雪第1章 援兵不再第3章 青丘弱水第8章 甘棠爭奪第20章 無心之失第13章 如影隨形第7章 寇襲第9章 麗陽門外第13章 與寇並肩第7章 狼行海上第6章 危言聳聽第12章 青駿揚蹄第4章 尉潦潛出第10章 伏牛山中第7章 隔水望喧第7章 宣城都府第21章 天下共仇第9章 歷陽戰事第10章 桑泊微瀾第1章 灞陽雪第2章 湖心小島第13章 初戰清江第5章 丹青仕女第5章 隔水相望第3章 護田之爭第13章 將離清江第9章 東海窘境第9章 大局已定第1章 惠山之戰第13章 江河表裡第1章 荊北被困第7章 御精奇術第2章 新豐野望第6章 不期之會第4章 故人相逢第4章 樓挑明月第6章 海陵之倉第2章 拜營第2章 落霞望江第8章 奪舟驅寇第4章 居延澤第9章 大漳溪第4章 婦人之仁第8章 義安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