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面對管明棠的反駁,蔣介石只是用長時間的沉吟,表明着他的態度,而此時會客室內的氣氛亦隨之顯得有些壓抑,在這種壓抑中,陳布雷與楊永泰無不是看着沉默不語的兩人,氣氛的驟變着實出乎他們兩人的意料。
“委員長!”
在沉思良久之後,管明棠方纔繼續說道。
“以日俄戰爭之舊事論今日之中國,以明棠看來,顯無恰當之處!”
又一次重複着先前的觀點,迎着委員長投來的視線,管明棠用略顯沉重的語氣說道。
“今日之中國,恰正是當時之日俄所臨問題之合體!”
“今日之中國,恰正是當時之日俄所臨問題之合體!”
在脣這唸叨着管明棠的評述,蔣介石先是微微一愣,隨後目光驚詫的看着管明棠,雙眼中盡是不可思議之色,而更多的卻是讚歎。
“哲勤所言不錯,哲勤,我沒看錯你!”
只不過瞬間,蔣介石便已經明白了管明棠的意思。
“中國今日之困境,既有眼前的,亦有過去的,同樣亦有未來的,於中國而言,目前財政幾臨崩潰,軍力亦有所不能及,但若是拖下去,又未嘗不可,拖可得俄國之助,亦有可能擊退日本於滿洲,但若是以當前弱小之國力,有限之家底,應該適時把握當前有利時機,爭取與我國最爲有利之選擇。”
在陳布雷與楊永泰的詫異中,蔣介石看着管明棠,那目光開始變得的複雜起來了,他之所以講述戴季陶所言的日俄戰爭舊事,是爲了讓管明棠相信,目前對日停戰是最好的,也是最有利的選擇,而反過來,管明棠卻又用一個不恰當,指出了其中的最不恰當之處。
“但以日人之野心,其斷不可能於談判桌上同意從東北撤軍,這意味着,我國欲收復東北,必將與日本再戰,而這亦是他日俄國面臨之困,其欲收復所謂“南薩哈林”其必將與日再戰,因此,枕戈待旦又是俄國必然之選擇!但南薩哈林於俄國不過只是雞肋,因此日俄尚有利益調整緩和之可能,但我國之東北卻大不然,因此,中日兩國即便是有今日之停戰,他日也必將再戰,屆時非日本入侵我國,而是我國軍揮師北上,收復東北!”
欣喜的看着管明棠,蔣介石又繼續說道。
“日本軍部諸人在戰略上的短視,使得其特點是隻有戰爭邏輯的推演,而沒有現實可行性經驗的支撐。按照他們的想法是:要保衛日本,就要佔領朝鮮;要保衛朝鮮,就要佔領中國東北;要保衛東北,就要佔領華北;要保衛華北,就要佔領全中國;而要佔領全中國……”
話聲突然一頓,蔣介石看着管明棠時目光又發生了些許變化。
“要佔領全中國,就要佔領南洋,而要佔領南洋,就要佔領菲律賓……”
接過委員長的話,管明棠用充滿嘲諷的語氣說道。
“所以,我纔會說,目前的日本政府與軍部充斥着政治短視和無知,不懂得軍事要服從服務於政治,不懂得戰略目標必須與國家實力相一致,不懂得戰略擴張不能超過國力支撐的極限!”
在管明棠的聲音落下時,蔣介石卻認真的打量着這個又一次讓他倍覺感慨的年青人,目光隨之變得複雜起來。
“哲勤,你先前曾提及,這亦是我們所需要避免的,那麼以你來,我們應該如何避免如日本一樣,陷入政治上的短視與無知呢?”
啊……
委員長的反問讓管明棠的心底不禁暗自懊惱起來,這時他纔想起來,相比於其它人,眼前的這位委員長,最大的長處就是讓別人去猜測他的意思,然後按照他的意思把話說出來,而現在自己可不就是……陷入這個局中。
而一旁正在坐着記錄的楊永泰,在記下委員長的話後,更是心嘆一聲,總歸,哲勤還是太過年青了,有着政治上的敏銳,卻沒有政治上的經驗。否則談話的主動權又豈會爲蔣介石所奪?
而在這種沉默中,管明棠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另一個時空中的日本,在另一個時空中從中日全面戰爭爆發到太平洋戰爭爆發之間日本陸軍的戰死和戰殘的人數是:l937年萬人,l938年8。9萬人,1939年8。2萬人,1940年4。2萬人。這段時間,日本陸軍全部兵力是70萬人,也就是每年要消耗掉陸軍的l0%左右。幾乎人人都說過仗不能再打了,需要從中國撤軍了,甚至其亦計劃於40年從中國總撤軍。但1940年,德國希特勒在歐洲戰場的勝利使日本那些少壯“精英”們的“唯心的幻想與熱情……”再次被激發出來,他們像被打了興奮劑一樣氣宇軒昂,“生怕誤了班車”生怕等到希特勒把全歐洲都拿下來了,“連湯也沒得喝”得趕緊行動。他們不僅沒有考慮如何結束在中國的戰爭,甚至還進一步擴大戰爭,向英美開戰。l940年9月,在沒有海軍戰鬥艦船護衛的情況下,日本陸軍在海防港登陸,入侵法屬中南。由此,日本將英美推到了中國一邊,同時在軍事節節勝利的情況下,日本爲自己打開了通向地獄的大門。
而在這一個時空中,中國軍隊在今年卻消耗了日本陸軍的30%,亦正因如此,日本人才會意識到仗不能再打了,需要從中國撤軍了,而現在沒有希特勒打來的“興奮劑”且又有各國介入調停,中日停戰似乎已成定局。
實際上,現在左右中日停戰的,已經不再是日本,而是中國,中日能否停戰的關鍵在於中國是否願意接受,就國民情感上而言,現在停戰,顯然是國民無法接受的,但是就國家實際情況出發,停戰卻又是恰當的。
在這種思索中,管明棠不禁在內心深處佩服起伊騰博文、兒玉等那些日俄戰爭時的日本政客與軍人了,他們能夠斷然意識到國力的差距,不顧阻礙與國民情感斷然停戰,從而在戰爭對日本有利的情況下以對日本有利的態勢停戰,但是
“畢業於陸大的少壯軍人有戰無略,長於冒險,而短於節制,過於迷信“精神的力量”戰爭已啓動卻不知其邊界何在。軍事高於甚至蔑視政治,是日本軍事目標無限膨脹的制度性原因。從瀋陽到盧溝橋發生的一系列事端,多是高級參謀們起事在前,政府被逼承認在後。全面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更是由佐級參謀羣體不斷策劃出的一個個“下克上”的軍事冒險積累到臨界點而最終觸發的,其國家的戰爭能力也是在其中由量變全面激活後就迅速轉入質變即透支枯竭的。戰爭的這種“下克上”的逆推方式,決定了日本從戰爭開始到結束,在戰略方向和目的上從來是完全混亂的;雖然取得了戰役戰術上的一個又一個勝利,但堆砌起來的卻是戰略失敗,最後不得不把明治維新初期到手的利益全部吐出來
面對委員長的期許,管明棠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用日本作出了回答,雖是如管明棠,此時亦不願意承擔停戰所帶來的政治後果,儘管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迴避這一現實,甚至於可以想見的一點,也許今天自己還是抗日英雄,明天自己就是對日妥協投降派了。
“長於冒險,而短於節制!”
雖然管明棠並沒有明確的給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蔣介石卻知道,這或許是他唯一能給自己的答案了。
在蔣介石沉吟時,管明棠卻於心間苦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
“從歷史中汲取教訓是可行的,以史爲鑑,可知興替,今日之中國,最大的問題,則在於,我們的戰略目標是什麼,而戰略目標非僅限於眼前,而應該着眼於未來,戰略目標亦可分之爲當前戰略目標與未來戰略目標,而當前的戰略目標的根本是爲未來的戰略目標實施作鋪墊,當前與未來的戰略目標制定,首先必須充分考慮到國力與國際局勢的變化……”
在做出這番對戰略目標的闡述之後,迎着委員長的投來視線管明棠繼續說道。
“就像日俄戰爭時,當時的戰爭指導者如山縣有朋、大山嚴等軍人,與日本後來的軍人不同。他們都是舊藩出身,不僅是軍人,還是政治家。他們不是在學校裡學來的戰爭,而是在幕府末年的內亂開始從戰爭中學來的戰爭。所以他們知道“戰爭是政治的繼續……”、知道有一個開始就肯定有一個結束。以今天的眼光看來,與其說他們贏得了戰爭,不如說他們贏在哲學。或者說,贏在了他們深知戰爭目標的制定,需謹慎的以國力相匹配,如此才了明治時期日本的輝煌,而反觀今日之中國……”
與委員長的目光迎視中,那原本潛藏於心底的苦笑,這時卻於管明棠的臉上浮現了出來。
“今日之中國,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既深知國力之虛實,亦無人敢於承擔……”
“哲勤i……”
不待管明棠把話說完,蔣介石卻看着面前的年青人,用沉穩的口氣說道。
“你怎知,中國無人願意承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