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進了秋,可秋老虎尚呈着餘威,天氣依舊是烈日炎炎,酷熱難耐的天氣雖說着實讓人難耐,但也使路邊的小茶攤熱鬧了起來,花上一個銅板喝上一碗大碗茶,對於不少北平人來說,大碗茶都是他們抵抗高溫的唯一辦法,雖是同樣喝着大碗茶,可人與人的不同還是體現了出來,對於拉東洋車的車伕來說,他們往往是將大碗茶端到樹蔭下,坐靠着東洋車乘着蔭喝,對於趕路的、逛街的路人來說,他們往往是站在那喝上一碗涼透的大碗茶,可對於一些街面上的下等青皮來說,茶館自然的是不想了,那是場面上的人場面上的事,方纔會去的,至於其它時候,他們往往都是坐在小茶攤處,一呆便是幾個鐘頭。雖說茶攤是小買賣,但對這些市面青皮來說,他們卻沒有給錢的習慣,不過大多數人倒也守規矩,只是佔着張小方桌,喝上一兩碗茶罷了。
這市井裡自然也有市井裡的規矩,對於市井小民來說,無論是守法小民,還是市面青皮,大家都遵循着個規矩,如此,方纔都有飯吃,千百年來一向如此。
不過今天對買着茶的那老二來說,他卻碰着破了規矩的人了,可一輩子待人只有一個客套,生怕紅了臉的他來說,卻只能心惱着,在臉上還得陪着笑。
“再來盤瓜子!”
嗑着瓜子,蕭國書的雙眼不時的朝着不遠處的雜貨鋪看去,在雜貨鋪門邊,卻還有那麼一臺老虎機,此時那老虎機正鐺鐺作響的着隨着玩家的拉動而發出聲響。
可對於民國二十一年的天津人、北平人來說,他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在天津、北平兩地許多茶館、戲樓內以及雜貨店的門邊,都可以看到一個新的“洋玩意”——“老虎機”的身影,雖說兩地的吃角子老虎機,也不過就是百餘臺,但在短短兩個月內,這種魅力十足,用一個銅板便能掙到數十銀元甚至數百銀元的機器,還是在兩地引起了一陣熱潮。
這種由內部三個卷軸,一個投硬幣的槽,外部一個把柄轉動機器的鑄鐵製成的吃角子老虎機,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可角子老虎機的魅力就在於以小搏大,常有意外的人收穫,投資小而收益大。只要投入硬幣,然後拉拉把一下,運氣好的話,就可以數十元之多。所以對這部讓人們可一夜致富的神奇機器。
不過雖說吃角子老虎機三十年前,便在美國得到了迅速普及,但是在過去的三十多年間,卻從未傳入到中國,至少在中國從未獲得流行,而究其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恐怕還是受到輔幣限制,雖說自清末中國即開始流通銅元,但銅元品質大小皆有不同,這使得吃角子老虎機只能塞入某一種銅元,而不能塞入品類煩雜的銅元,自然其發展就受到了限制。
可眼下在北平、天津盛行的老虎機卻和普通的老虎機有所不同,洋人的老虎機只有一個投硬幣的槽,可它卻有六個投硬幣的槽,只要玩家手裡有銅元,管它是什麼銅元,總有一個槽能投進去的。
一枚銅元,即便出了北平城,到了鄉下的集上都買不到一個燒餅,至多也就是買個饅頭罷了,而且還是雜麪的,對市井小民來說,多一個銅元不多,少也不少,即便是街頭上要飯的,也能從身上摸出一塊銅元來。
可這瞧着不怎麼起眼的、甚至沒什麼用的一枚銅元,只要到了吃角子老虎機這邊,卻就不一樣了,投進去一塊銅元,只要那麼一拉,下一瞬間,是喜是笑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運氣差的,沒拉出圖案來,不過也就是一個銅元的事,自然也不放在心上,運動好了,會吐出幾枚、十幾枚銅元來,可若是碰着正值氣旺的人,沒準那麼輕輕一拉,伴着一陣敲鈴聲,嘩啦啦的那老虎機裡頭就會吐出上千,甚至幾千枚銅元來。
總之,這玩意當真是應了那句話——小賭怡情,有事沒事,投一枚銅元進去,不過也就是混個運氣罷了,甚至於有的人臨出門時,投上那麼一枚銅元,瞧瞧自己的運氣,似乎,這吃角子老虎機都如了算命的工具了,可它人算命省錢!
雖是如果,但蕭國書卻從未玩過吃角子老虎子,他知道,再是小賭,那也是賭,是賭,就有人沉迷其中,這不,就像這會正玩着的那人,可不就在那趴了快半個鐘頭,一會笑一會惱的,賭,跟毒一樣,是個爺們都不能碰上。
“三哥,您說,那些人會來嗎?”
坐在條凳上,鬼頭子問着身旁的……嗯,大哥,其實這也沒什麼大哥不大哥的,他們都是那什麼“開宏娛樂”的員工,五人一組,每天的任務很簡單,無非就是巡視各個擺放老虎機的茶館、雜貨店,確保每臺老虎機內的“獎金”不會短缺,每天晚上從老虎機內取出“營業收入”。
而這份工作是蕭國書從報紙上看到招聘啓示後應聘的,完成這項工作並沒有什麼難度,甚至可以說極爲輕鬆,每天只不過是轉幾條衚衕罷了,到了晚上把二十臺老虎機內銅元存入銀行,當然,唯一需要的就是手腳必須乾淨。
沒有監督,沒有收入明細,有的只是每天於“幫客”以及“店主”面前清點,然後按約定分成,然後再將其記錄在冊,似乎一切都是那麼簡單,只要願意的話,當着“幫客”以及“店主”的面,就可以私吞不少錢款。
可實際上呢?
看着一旁顯得有些緊張的鬼頭子,蕭國書知道,這一組五個人實際上卻是互相監督着,如果有人動了手腳,舉報者可以得到三倍於他人私吞錢款的資金,而且還可以晉升一級,再加上公司每隔幾天都會派人來覈驗老虎機,一個月只需要幾次,就能算出某臺老虎機的日收入,雖說不準,但卻也大差不多,總之,公司那邊有種種辦法確保員工不會吞款。
“不會來?”
冷哼一聲,盯着店前的老虎機,蕭國書說道。
“不會來纔怪!這吃角子機,幫會二成五,店家半成,剩下的七成自然也就歸了東家,一臺老虎機,一天少則十幾二十幾塊,多則上百塊,弄上幾臺老虎機,即便是不在北平、天津開市,隨便尋個小縣城,一天掙個幾百塊,這生意比販大煙還掙錢,他們會不來?”
吃角子機比販大煙還要掙錢,雖說這吃角子機不過是剛剛推出,可其間的暴利卻已經爲人所共知,畢竟每天這北平地界上的幫會分成是公開的,這樣的買賣自然有人眼紅,也有人從國外弄來一些老虎機,可那些老虎機卻因爲銅元質地,有的銅元能塞入,有的則塞不進去,不吃銅元,自然掙不到什麼錢,有人想買這種六槽老虎機,可市面上根本就見不到這種老虎機。
於是自然的便有人把盯上這些擺於街邊的老虎機,這半個月,公司有十二臺老虎機被盜,而蕭國書負責的片區,同樣損失了一臺,現在公司懸賞千元抓住這幫人,正是爲了這筆鉅額獎金,纔有了現在帶着人盯梢的舉動。
“奶奶個,別讓老子抓到他們,否則……”
想着這個月的獎金因爲丟了臺機子沒了,鬼頭子便發起了狠來,雖是發起了狠,可他依然有些不太確定的問着。
“那,三哥,你咋覺得他們會選擇這地方下手?”
“等會你就知道了!”
在端起茶碗時,望着衚衕口出現的一輛破舊的美國小汽車,蕭國書的眼前便是一亮,平常這地方几乎不太可能出現小汽車,像這種破舊的連漆皮都掉下來的小汽車,顯然是租車行淘汰下來的汽車,而在那汽車邊後面還跟着幾個騎洋車的人,一個個看起來顯得很是精幹。
沒錯,就是這幫子人!
“準備抄傢伙!”
說着蕭國書起身便離開了菜攤,那老二瞧着這客人走了,可卻沒附錢,臉色頓時苦了起來,這小本買賣啊……可若是讓他要錢,他卻沒有那個膽量,那兩人來的時候,可是帶着刀來的,沒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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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滾開!”
五六個騎着自行車的青皮打着鈴鐺哄走了老虎機前的玩家,那雜貨店老闆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下頓時一緊,有人搶機子了!
“你,你們……”
雜貨鋪老闆正想說話時,其中的一個光頭壯漢冷瞪他一眼,人便嚇的渾身一哆嗦,不再說話來,沒必要爲人家的東西賠上自己的性命,只是眼看着他們用鐵剪剪掉老虎機下繫着的鐵鏈。
“呀嗬,哥幾個這是唱的那出啊!”
站在小車副駕駛處的男人一聽身後的冷嘲,轉過身便看到兩人,說話的顯然那個穿着身洋打扮人,而在路邊,原本幾個擺攤的也走了過來,心知被人守了點的他臉上仍然帶着笑。
“兄弟,別妨着我辦事,這爲了旁人的東西,不值得!”
音落時,他手裡便多出了一把刀來,而原本騎着洋車的人也紛紛從腰後拿出砍刀,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槍響,劃破衚衕裡的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