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戰車停在一個敵國僑民村落前,它的履帶把並不大的菜園壓的坑坑窪窪的,一個裝備齊全的軍官站在戰車的旁邊,一手拿着擴音器,一手捏造着點着的香菸,他將擴音器舉在嘴邊,瞪着眼睛看着面前那一百多張驚恐的臉,而在他們的前方,十具屍體散落在那,那是試圖抵抗的日本僑民。
“你們現在必須離開這裡!”
年青的軍官盯視着面前的敵國僑民,他的聲音透過喇叭在村落的上空迴盪着。
“不許拿走任何財物,不許拿任何食物,這裡的土地是屬於中國人的,不屬於你們這些侵略者,這裡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你們的財產!”
在這個菸草移民點上居住的22戶日本和朝鮮移民,無不是用驚恐的眼神看着這些中國人,他們的土地掠奪自中國的百姓,當年爲了得到土地,關東軍曾用槍口對準世代居住在這裡的中國百姓,而現在,同樣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作爲敵國僑民,他們將作爲俘虜被集中看管,而在軍官的視線中,他看到一個日本人,從一個房裡面一瘸一拐的走着,那個人似乎對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感覺,完全不顧軍人的訓令,他的手裡提着一個行李箱。
看到眼前一幕,軍官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轉向身邊,看着旁邊一個端槍的士兵,他點了點頭,士兵立即將步槍端起,抵在肩膀上,然後瞄準着那個日本人。
“瞄準他了嗎?”
如果有人注意的話,也許會注意到,這名軍官的口音中帶着些東北口音,正因爲他是東北人的緣故,所以他在看着這些搶走中國人土地的日本人時,目中才滿是敵意。
“是的,長官!”
士兵回答道,瞄準的姿勢並沒有發生變化。
“我可以打傷他的胳膊或者腿,那樣他就能停下來,”
“我們不是來這浪費子彈的!”
軍官冷冷的說道。
“也不是來這發揚我們的仁慈的,當年他們對咱們可沒講過什麼仁義!”
面對長官的命令,士兵一瞬間閉上了雙眼,似乎是在思索着,好一會才說道。
“我能打中她的頭,長官!”
士兵輕聲說道,聲音略有些顫抖。
“那還等什麼!”
士兵扣動了扳,槍聲伴着槍身的後座震動了他的身體,士兵將槍收起,他看到那個日本人倒在了地上,他的身體還在抽搐着,血從他的頭上流了出來,而那個行李箱就在離他的手寸遠的地方。
“乾的不錯!”
軍官點頭稱讚一聲,然後看着那些日本人說道。
“這就是不服從命令的榜樣!”
在一棵大樹下,安國威上尉的嘴邊叼着一根紅玉蘭香菸,他凝視着海岸上的灘頭堡,在灘頭堡上,登陸艦不斷的將士兵、戰車上運上海岸,那些浮在海面上的冰塊,在登陸艦的撞擊下,變得極爲細碎,在他身後的田野間,一排排連綿的帳蓬扎于田間,指揮所已經建立了起來,而在安國威的帳蓬中,2865個身份識別牌裝在四個木箱裡,等待着運回山東,最終寄給在這場戰鬥中犧牲的士兵的家人,這是登陸三天後的陣亡數字,在過去的三天中,在遼東半島並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鬥,儘管如此,依然有近三千名官兵陣亡了,毫無疑問的是,他們都是英雄,都將入享忠烈祠。
作爲一名後勤軍官,雖說安國威並不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但他卻知道,隨着戰線的推進,後面的戰鬥只會更加激烈,而未來將會是一場場前所未有的硬仗,現在,戰爭已經失去了他最初的突然性,日軍正在調動兵力以抵抗邊防軍的進攻。
“咳,長官!”
有個嗓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你要見我?”
“應該說是命令!”
轉過身,安國威笑說道。
“但,咱們之間可不講究那麼多。”
看着施東禮上士,他揹着着海灣立正,保持着敬禮的姿勢,這個同鄉總是這樣,一揮手讓他稍息。
“你知道,對這種無聊的玩意,我一直沒什麼耐性!”
軍隊中那繁鎖的禮節以及等級的森嚴,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安國威就是這樣。
“這意味着,你不可能成爲一名將軍!”
施東禮笑了笑。
“我只想,我,還有我們的兄弟,都能安全的回家!”
“有一天,大家都會回去的!”
脫掉鋼盔,用衣袖擦着額頭上的汗水,施東禮笑了笑,與安國威這個永遠不需要上前線的後勤軍官不同,他卻是一名基層部隊的上士,這意味着他肯定會上前線,不過,現在他的任務卻是在控制區內搜索並逮捕日韓僑民,這個工作並不意味着安全,畢竟總會有一些鋌而走險的日本人。
“怎麼樣,聽說你們又押了三四百人進集中營?”
安國威口中的“集中營”實際上是指位於海灘不遠用鐵絲網隔開的一片空地,那裡現在關押着千名日韓僑民,他們都是敵國僑民。
“嗯,”
“所有人都沒有攜帶任何行李?”
不準敵僑攜帶行李,這是“敵僑事物辦公室”的命令,根據敵僑資產處置條令,所謂的“敵僑財產”都被視爲“通過對中國的掠奪獲得的非法財產”,因此,除去他們身上的衣服,那些財政都是“非法所得”,都將被沒收然後納入戰後重建基金管理。
“沒錯!”
點點頭,施東禮從衣袋中取出一包香菸,遞給長官一根,然後吸着煙說道。
“聽說有人槍殺僑民,不過只是謠言,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即便是真的……”
沉默片刻,安國威深吸一口煙。
“也沒有人會去在意那些,甚至就連軍法官亦會保持沉默。畢竟,當年抗戰軍興時,日本兵沒少殺咱們的人,按照統計平民傷亡超過一百二十萬,這……嗯,華北三省在抗戰時皆已淪陷,如果那個軍人的家人死於戰火中,他們會在戰場上報復,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而這一點,我相信,即便是參謀部亦有所瞭解,所以……也許算是戰爭的附加傷害吧!”
附加傷害,一個簡單的名詞從安國威的口中吐出後,恰在這時,他看到一艘並不大的登陸艇登陸了,在艙門打開的時候,他看到從登陸艇中走出來的十名穿着灰色或黑色呢絨大衣或者中山裝,頭戴禮帽的“平民”,看到他們的時候,他特意拿起望遠鏡朝他們看了一眼,接着眉頭便是一皺。
“到底還是來了!”
“什麼?”
詫異中,施東禮接過長官遞來的望遠鏡,透過望遠鏡朝長官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開始他還沒發現“平民”有什麼不同,可稍加觀察後,他還是注意到在他們的左胸前別扣着黨徽。
“長官,他們是……”
“南京派來摘桃子的!”
輕蔑的哼了一聲,將望遠鏡收入盒內,安國威不無輕蔑的說道。
“咱們打下了東北,結果南京卻派出東北光復區撫慰專員!”
雖說那邊命令不過是剛剛下達,但對於身在集團軍司令部的安國威來說,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撫慰專員?”
“撫慰什麼,分明就是來摘桃子的,而且,你不知道……”
特意壓低聲,安國威像是在說什麼秘密似的。
“帶頭的是南京的那位大公子!”
“大公子?”
對於並不關心政治的施東禮來說,他壓根不知道大公子是誰。
“就是蔣大公子,國民政府蔣主席的兒子蔣經國!”
語氣中帶着濃濃的輕蔑,安國威打骨子裡瞧不起這種“公子哥”,在華北,沒有任何人是依靠父輩的影響力獲得官職或軍職,上至主任下至最普通的公務員,無不是依靠個人的努力,加之多年來華北的公共輿?論鼓勵、推崇個人奮鬥,才使得人們骨子裡瞧不起那些“公子哥”。
“蔣經國!蔣主席的大公子?”
在施東禮的驚詫中,安國威的眉頭緊鎖,這會他的臉上再也見不到一絲笑容。
“現在南京根本就沒想讓咱們過舒坦,咱們在前線打着日本鬼子,弟兄們流血犧牲爲的是光復東北,解救東北四千萬同胞,可南京倒好,一面把讓敗家子帶着兵過來,一面又把那位公子哥派來,一軍一政,分明就是給咱們上眼藥來了!”
安國威的心思實際上代表着北方軍內部的主流觀點,儘管他們認同南京的中央政府,但是對南京派來的兩個“公子哥”卻沒有多少好感,更多的是認爲這是中央政府想要同華北爭奪東北的舉動。
“那撫慰專員是幹什麼的?”
雖說施東禮不像安國威那樣讀過陸軍學院,但他還是覺察中其中的詭異之處。
“安撫宣慰光復區的百姓……”
“那咱們的民政官呢?這各地不都派遣民政官了嗎?”
“這就是中央想給咱們使壞,那個敗家子當年連蔣主席都敢扣,他到了東北會服從咱們的命令,到時候,不給咱們添亂,估計參謀長都謝天謝地了,至於那個公子哥,頭上頂上中央大員的名義,身上擔着大公子的身份,他若是插手地方政務,那些民政官,哎……”
長嘆口氣,安國威極爲苦惱的嘆道。
“這東北啊……”
一聲感嘆之後,卻又是無言……
在草地的邊緣門四零高炮斜指着天空,草地上不時的有十輪軍用卡車奔馳着,伴着一陣引擎的轟鳴聲,架戰鬥起飛昇空了,以北方軍航空隊的標準來看,這不過只是一座簡易場,但這卻是日本人鞍山修建的場。
今天的天氣晴朗,天上沒有一絲雲朵,藍藍的天空如洗一般,而遠處的城市邊熄爐的鍊鐵高爐這會已經有座高爐恢復了生產,向着空中噴吐着濃濃的爐煙。
現在,這座東北最重要的工業城市已經爲北方軍光復,而這座場也成爲了北方軍的前進場,即爲這座擁有136家大中型重型工業企業的城市提供空防,又爲向瀋陽進攻的部隊提供空中支援。
在場跑道的盡頭,一架軍用的y2型運輸發出咳嗽般的聲音,在草地上向前滑行着,在跑道邊,信號員用旗語引導着它降落在這座場。
就在這架運輸降落的同時,兩架航空隊的“海冬青”戰鬥轟鳴着起飛,飛向晴空向北飛去。儘管現在鷹戰f依然是航空隊的主力,但“海冬青”這種重型戰鬥,卻正在取代鷹戰的地位,這種翼上裝有兩門30毫米炮的戰鬥,火力更爲強大,且結構更爲堅固,相比於鷹戰,它往往更能帶傷返航,雖說剛剛投入戰場,但卻因其火力強大而被稱之爲“飛行坦克”,從而受到航空隊飛行員的歡迎。
滑行着的y2運輸上的飛行員是無法聽到他頭頂上戰鬥的轟鳴聲的,當駕駛員確定了自己的方位後,那兩架戰鬥已經飛遠了。
在停坪上,一架“y5”型運輸已經降落在那兒,y2運輸的駕駛員把飛停在離它20米遠的地方,關上發動,在飛停好的時候。一輛吉普車停在飛旁,然後兩名穿着中山裝的青年官員下了車,站在車旁似乎是在等待着,這時,飛的艙打開了,一個人先探頭看了一眼,然後他又縮了回頭,這時一個人出現在艙口,兩人輕聲地談着的時候,那個人下了飛。
“歡迎蔣專員來到鞍山,我是遼寧省民政長官鄭項明,”
看到蔣經國走出艙,鄭項明主動向前走步,同時伸出自己的右手,在握手時他介紹着自己,隨後又介紹着身邊不比他年青歲的隨員。
“這位是鞍山民政官田行玉!”
“田長官,我現在可是在您的地盤上,您可得多加照顧啊!”
一直以來,蔣經國乎很少接觸華北系的民政官員,不過卻知道這些華北民政官員都有一個特點年青,且大都是公司出身,這是他們同其它地方的民政官最大的不同,他們不是職業的公務員,而是在公司辭職後,成爲政府公務員,實際上,這也是華北公司與政府的概念模糊的原因所在,數以萬計的公司職員、僱員成爲政府的公務員,這些民政官亦不例外,而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他們都是最具經驗的公務員。
儘管對於這種公司與政府的“勾結”可以說是極爲反感,但在另一方面,他卻極爲佩服這些華北的民政官,當年停戰後,在國府派出的“接收特派員”貪污受賄成風的時候,邯鄲從公司抽調的上萬名民政官,卻鮮少聽聞有貪腐現像,許多民政官在個月的過渡期後,更是大都成爲第一任自治民選官員。
這種百姓的認可在過去是蔣經國最佩服的,同樣他也知道,這樣的民政官恰好也是他此次東北之行最大的“對手”。
“你好,蔣專員!歡迎來到鞍山!”
與蔣經國的熱情不同,田行玉卻顯得有些冷淡,事實上,相比於來這迎接“特派專員”,他更傾向於在市區內工作,以儘快讓這座城市恢復正軌,工廠重新投產。
同時他又朝着蔣經國身邊的看了一眼,他應該是其的親信幕僚,據說蔣經國的此次來東北的班底,除去行政院精選的“精幹幹部”外,還有許多其在江西時的幕僚、下屬。
空蕩蕩的街道,與任何一個沿南滿鐵路的城市一樣,鐵東區是日本人的住宅區,而鐵西則是中國人居住,而現在曾經整潔漂亮的鐵東區,卻是空蕩蕩的,除去正在清理街上的碎磚、爛瓦以及需要拆除的房的工人,乎看不到多少路人。
“這裡的人都到那裡去了?”
蔣經國詫異的回頭看着康林,他是鞍山民政專員辦公室的本地職員,也正因如此,他纔會被派作嚮導,陪同蔣經國一行“視察”鞍山。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鞍山光復前這裡應該有不少於8萬日僑。”
一旁的黃中美有些疑惑的問了句。
“他們都是敵僑!”
操着帶有東北口音的國語,康林如實的回答道。
“他們都已經被集中看管起來,以避免發生敵僑破壞事件!”
康林沒有任何迴避,在他看來,這一切同樣都是無法迴避的。
“此次來東北時,主席曾就敵僑問題表示過中央的態度,要求我們應持以不念舊惡、與人爲善的我國最高貴之品性,不應對敵國百姓加以報復……”
黃中美的話聽在康林的耳中,卻如耳邊風一般。
“一切都將依照我國之法律做最終決定,犯罪者加以嚴懲、無罪者他日停戰時遣返。”
面對黃中美的說法,康林冷淡地用官方式的口吻說道。
“確實應該如此,不應由人之好惡決定敵國僑民的命運。”
蔣經國的聲音低沉而緩慢,說話的腔調與其說是中央的特派專員,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學生。
實際上,對於華北的施政蔣經國曾有自己的看法,其施政核心就是法律,政府首先依法施政,民衆自然會遵守法律,而現在其對待敵僑的方式,不過是一種延伸,這總好過一味的報復或者一味的以德報怨。
“既然以司法做基準,那爲何……”
指着路邊那些將日僑中財物擡上汽車的軍人,這一幕讓黃中美看起來很不舒服,這不見得比當初的接收大員好多少。
“爲何抄日僑之家?”
“黃主任,這些財物有真正屬於他們的的財物嗎?也許,他們的衣物、傢俱、首飾都是由其酬水購買,但是支付日僑酬金的卻是敵產,而敵產的建設以及生產卻是通過掠奪中國百姓的財富以及礦產資源實施的,他們的酬金實際上是屬於中國人的財產,所以,這些東西都被作爲敵產加以沒收,交給敵產處置委員會加以處置,所得將用於對普通國民加以賠償,公署的法律顧問認爲4000萬東北同胞,都有權申請要求獲得賠償,當然,這將會在戰後統一由賠償委員會向日本提出。”
這一下又破了先例,華北總是會開創一個個先例,他說得對,眼前的這些房以及被擡走的“個人財產”,實際上都是日本人搜刮的東北同胞的民脂民膏,中國人自然有權處置這一切。
汽車繼續沿着鐵東的街道行駛着,在駛入一條街道的時候,蔣經國詫異的看到,這會正有人搬入街道兩側的那些日式別墅。
“那他們是……”
蔣經國輕聲地問道。
“是公司派遣的協助敵產處置委員會恢復工廠生產的技術人員,蔣專員,你是知道的,昭……不對,是鞍山鋼鐵公司的技術人員大都是日本人,他們是不可能爲我們工作的,所以,爲了儘快令鞍山的企業恢復生產,讓百姓的生活正常化,委員會向北方公司提出請求,他們纔派出了技術人員……”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蔣經國暗自搖了搖頭,公司的介入令他感到即便是中央能夠在東北的政治上與華北相互爭取,但是在東北的敵產處置上,中央從一開始就落入下風,或者說根本無從插手,很快,鞍山鋼鐵公司,這座年產超過千萬噸的亞洲第二大鋼鐵公司,也許就會成爲北方鋼鐵的東北分公司。
還有這裡的一座座工廠,一家家的企業,這一切都是敵產,都將被所謂的敵產處置委員會加以“處置”,而北方公司在這個過程中,以“恢復生產”的名義進駐這些工廠,派出技術人員,他們提供資金、技術的回報是什麼呢?
不用繼續問下,蔣經國都知道答案,對於資本家他或許並不是反感,但對於北方公司那種“超級托拉斯”而且與華北當局、軍隊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的企業,他不僅僅只是警惕,更多的卻是反感。
而現在,眼前所目睹的這一切,卻在提醒着他,正如他最初擔心的那樣,東北即將在政治上、經濟上完全爲華北控制,而獲得了東北之後,華北的力量又將膨脹成何等模樣?
看着路邊那些身穿西裝,提着行李箱走進“新家”的北方公司的職員,蔣經國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個念頭滿鐵也許走了,而北方卻來了!對於東北百姓來說,這真是一件幸運之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