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狹小的衚衕,房屋交雜間混,門牌號碼也零落不全,這顯然是北平市規劃建設中的死角,事實上,儘管在過去兩年間,北平的市政建設成就斐然,但是像這樣的死角,在北平城內卻不是一處兩處,實際上,在北平城內幾乎是普遍的存在,因爲交雜間混的房屋,使得這裡一直是低收入者的聚居地。
在衚衕裡兜了幾圈,問了兩個人,李裕民同方克傑才摸到衚衕處掛着藍色l23號的門前,破舊的木門,似乎提醒着兩人,這裡的主人日子過的並不充裕。
李裕民伸手敲門,過了好一會,門開了。郭富達赤腳穿一雙拖鞋,手抱一個襁褓小兒,有些破舊的棉襖衣襟敞着,頭髮亂蓬蓬的。看到兩位來客,他先是一怔,但隨即朗然而笑。
“喔,貴客到!請進吧。唉,家裡寒酸得不成體統,讓兩位不要見笑了……”
“哪裡的話!”
方克傑連忙笑着說道。
“際裡抱的是公子還是小姐?”
說着話的功夫,三人便走進了室內,只見室內亂作一團,小小的一個房間,大概臥室和客室均在其中了。一張大牀佔去了三分之一地盤,被子沒有疊齊,洗淨晾乾的和未洗過的髒衣服散亂地扔滿一牀;一根繩子斜張子半空,晾滿了尿布。一架竹書架旁邊是一張小小的粗木寫字檯,臺上書本、紙張、茶杯、菸缸、藥瓶、奶罐、玩具,狼藉不堪。房間當中有一隻竹搖籃,搖籃周圍有幾把各式各樣的椅子,有的已經壞了。
屋內已坐着幾個客人。孟真等進門,已經沒有插足的地方了。見有新客進門,先到的客人站了起來。
“你們坐吧,我們告辭了。”
“坐下一起談談吧。”
方克傑連忙熱情的說道,從那幾個客人手中拿的書,他能看出郭富達是在工作之中。
“不啦,不啦,我們已經坐了好一會兒了。”
其中一個長臉男子向大家點點頭,將書塞進包中便出去了。
“他們是……”
李裕民指着那幾人的背影問道。
“都是我在掃盲學校的學生。”
郭富達笑着說道,然後指着其中一個人的背影說道,
“那個是磚瓦廠裡的工人,可是一個積極分子,上次飛行遊行的時候,他用棍子打倒幾個軍警,救下了好幾個參加遊行的學生。”
“噢,那可真的不錯!”
用手拍着後腦,李裕民無不懊惱地說道。
“真是失之交臂了,剛纔真應該和他見上一面,好好的談談……”
“以後有的是機會!”
方克傑在一旁打趣地說。
“你還怕以後沒有機會嘛!”
郭富達笑着招呼大家坐下,又拖着小兒去找茶杯。李裕民連忙擋住他。
“別倒茶了,我們就是坐了一會,來看看你,你也坐下。
把手裡的孩子放在搖籃裡,郭富達立即坐了下來,可剛坐下來,搖籃裡的娃兒又哭了。郭富達又轉身把他抱起來。
“嫂夫人呢?”
李裕民開口問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畢竟,他們都需要僞裝,而最好的僞裝恐怕就是家人。
“她在廚房裡忙呢。一家子,買菜、燒飯、洗涮都靠她……”
郭富達搖搖頭苦笑着說道,他的工作太忙,白天要去上班,晚上還要去夜校,幸好妻子能理解他。
聽到廚房裡”劈劈啪啪”的木辰聲,料想一定就是嫂夫人了。哄了好一會,郭富達把兒子哄好之後,看着造訪的兩人笑了笑。
“唉,富達,你的生活環境太不如意了。在這樣的環境裡,要維持工作,真難爲了你。”
“有什麼辦法?”
聳聳肩膀,郭富達笑着說道。
“工作性質如此呀,總不能讓我住到高級公寓裡,給他們上課吧。”
“孩子又都這麼小……”孟真也說。
李裕民和方克傑兩人互相望了望,卻都沒有作聲,確實,這是工作的需要,不過他的話,還是讓他們兩人感覺到頗爲尷尬,畢竟他們是住在公寓之中。
這時從門外走來一個婦人,走到門口看了看,婦人只是施了個禮,問了個安,然後便把孩子抱了出來,什麼也沒有問,也沒有說,顯然是已經習慣了。
“好了,現在終於清靜了,有什麼指示嗎?”
看着兩位好友,郭富達認真的問道,而李裕民則在一旁朝他一點頭。
“克傑,還是你先說吧。”
方克傑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
“是這樣的話,家裡的來了新的指示……”
在方克傑的輕聲中,郭富達的眉頭緊鎖,沉默了好一會,纔會取下眼鏡,然後用毛巾擦了擦眼鏡,最後不無爲難的說道。
“這,這樣的話,恐怕……”
恐怕會死很多人,而且……
“怎麼了?”
“這個……”
沉吟着,郭富達朝着好友瞟了一眼,然後用力的點點頭,說道。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保證完成任務。”
郭富達的話,讓方克傑點點頭笑說道。
“好了,不說了,就這樣吧,下午我們還要前往公署聯名請願。”
客人們要離開了,郭富達也沒有挽留,在客人離開之後,站在門邊,看着鉛色的天空,他卻是渭然一聲長嘆。
“哎……”
此時,谷正之的心情可謂是頗爲沉重,從去年出任駐北平總領事,目睹着華北的劇變,他曾感慨着華北當局如此艱困的境況下苦苦奮鬥,卻取得如此成就,真是極爲不易。儘管在另一方面,他卻又感嘆着中國的變化對日本形成的壓力。
正是這種複雜的心態,使得在面對中國發生這場劇變,以至於內戰的陰雲再一次於中國上空聚集的時候,不知爲何,儘管這是他期待已久的,但是他卻壓根高興不起來。
“真是的!”
一聲音抱怨,谷正之卻自言自語道。
“支那真是無可救藥了!”
這一聲音感嘆卻是發自肺腑的,在他看來,如果日本能取得如此輝煌的建設成就,那麼一切分歧都應該拋開,然後中央與地方達成和解進而全心致力於國家的統一與建設,最終,日本會成爲一個真正的強國。
但是現在中國呢?肌肉剛剛充實,卻因爲政治上的分歧,他們的領導者又一次選擇了內戰,這個民族實在是無可救藥至極,他們的政治領導人,簡直是自私至極點。
“確實是無可救了,這個民族,否則的話,任何正常的民族,又豈會在外部威脅存在的時候,因政爭而引發內戰?”
一旁的岡本三郎中佐,那位軍部特高科的囑託則高興地說道。
“不過,閣下,這不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嗎?”
岡本三郎中佐看着谷正之,面上帶着濃濃的笑容。
“只要這場危機演變成內戰,那麼,中國對日本、對滿洲的威脅也就不復存在了。無論是北平亦或是南京,都不可能再抽兵北上,甚至於,他們還會因爲內戰,而與日本妥協。
大笑着,岡本三郎興高彩列的說道。
“何以見得?”
“這很簡單,對於南京而言,他們自然不可能願意看到北平與日本妥協,njiil時,北平即可無後顧之憂的南下,所以,他們會在北平與日本妥協之前,選擇與日本妥協,我想,到時候,也許我們有可能迫使支那政府承認滿洲國。”
“是以支持北平作爲籌碼嗎?”
回頭看着興高采烈的的岡本三郎,谷正之很難相信,這個岡本竟然如此的沒有眼光,難道他來中國這幾年,還沒有看到中國的現實嗎?
“是的,閣下,無論我們支持那一方面,他們都有機會贏得戰爭的勝利,從而成爲中國的勝利者。”
“岡本中佐,那只是一種表面的印象罷了。”
回頭看着岡本,谷正之無不失望的說道。
“你沒有看清楚一點,對於中國人而言,日本和滿洲是兩個禁忌,無論是那一方面,同日本達成妥協,都意味着他們將淪爲漢奸,從而失去民衆以及輿論的支持,失去了這些支持,那麼戰敗只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我們真的那麼幹了,那纔是真正的愚蠢。”
“你……”
總領事的諷刺,只讓岡本的臉色一怒,就在他欲辯解的時候,卻聽到谷正之繼續說道。”上一次戰爭,爲什麼我們最終會撤回滿洲國,甚至失去在支那全部權益,就是因爲我們壓根就沒有真正研究好支那和支那人,支那是一盤散沙,就像現在,但是他們面臨外敵入侵時,這盤散沙就會凝聚在一起,無論是北平亦或是南京,實際上都是一羣民族主義者主政,即便是迫於現實,他們妥協了,將來仍然會以日本爲敵,更何況他們都非常清楚,誰對日本妥協,誰就將輸掉這場戰爭,因此……”話聲稍頓,谷正之繼續說道。“你的眼光太偏狹了。
在說出這聲猜測的時候,谷正之的眉頭蹙着,然後默默的看着窗外說道。
“希望,希望東京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吧!”閱讀,給作品投推薦票月票。您給予的支持,是我繼續創作的最大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