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告訴每一個人,我們已經踏上新的征途,在這漫漫征途上,我們每一個人都將作爲戰士奮戰在自己的崗位上!我們的熱情將會點燃這個時代,並將照亮整個國家……”
民二十七年管明棠於武漢機場答記者問
站在車窗旁邊。
列車逐漸慢下來了,眼前出現趙益民所熟悉的火車站的景色:並不算熱鬧的縣城火車站、扳道員的小亭。
想到過幾分鐘就離開城市,趙益民的心情既不覺得激動,又未有一絲的懊惱,作爲一名師範學生,在去年6月畢業,和其它的師範生一樣,他在軍隊中接受三個月的軍事訓練,在軍事訓練結束後,就需要前往所分配的學校任教——一所農村國民小學或者國民私塾。
根據《華北地區教育法案》,由接受免費教育的師範生需要前往鄉村服務五年,沒有任何特例,除非其願意支付十倍於就學期間由政府負擔的學費以及生活費,至於試圖逃避義務拒絕前往鄉村任教者,警察局會發出通緝令,懸賞高達千元,逮捕歸案後,則會以“詐騙、逃避義務”等多重罪名處於重刑。
但前往農村服務,並非沒有任何好處,除去享有由綏靖公署發放的鄉村教師津貼之外,根據《教育法案》前往鄉村服務五年的教師,在報考大學時,可以享受加分待遇,如果其決定定居所執教的鄉村,除可獲得安家費——政府提供住房、免費療養院休假等諸多“特權”外,還將會成爲“留鄉紳士”的榮譽稱號,從而成爲鄉村最體面的“上等人”。
罰與賞,兩權相害取其輕!
這種制度早已邯彰專區實施多年,而現在,同樣的條令亦與山東、河北、察哈爾實施,沒有人會去懷疑綏靖公署只是說說,在過去的多年間,通過報紙、雜誌,他們知道邯彰的官員最爲不齒的恰是以得免費師範教育爲目的,卻無意致身教育的“師範生”,一但上了法庭,往往會勒以最高刑罰。
想到明天一早,當在小房間裡一覺醒來,自己就要成爲辛集莊國民私塾的一名綜合教員,趙益民的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了他所熟悉的鄉村——清晨時雞鳴,大車走過的轔轔聲,聽懶洋洋的犬吠——所有那些聲音,都是在城市中,尤其是學校裡很難到的。
但,在接下來的五年中,鄉村將是會他的歸宿,但天知道,對於趙益民而言,當初就讀師範,不過只是因爲師範爲他提供了免費的中學教育,僅此而已,但是現在……以後的五年他必須要呆在鄉村裡。
真是……
曾經城市裡的一切都過去了。繁華的城市、熱鬧的街道,還有那充滿希望的生活——一切一切,都過去了。
從現在開始,他不過是一個鄉村的老師……
列車馬上就要靠站,一到站臺上,趙益民就會看見站臺上一個青年人,手中舉着一個牌子,牌子用毛筆書寫着有力的而端正的楷書“趙益民”,也許,這個青年是辛集莊合作社的一名社員,當兩個人碰頭之後,他趙益民,就從一個師範生,正式成爲辛集莊國民私熟的“綜合老師”了。
回到自己的鋪位前,從臥鋪上拿了手提箱,趙益民告別過同車的人,就向車門走去。
“您一定是趙先生吧!”
放下手中的牌子,辛明禮熱情的招呼着面前穿着黑色校服的,年齡比自己還小上三四歲的年青人。
“俺們盼星星,盼月亮的,可把您盼過來了,你不知道”
從趙益民的手中接過他的手提箱,照老習慣擡起箱子往肩上一擱——他從前當過搬運工人,
“去年各鎮才辦了高小,只有中心村辦了國民小學,這不,熟裡的王先生,這兩個月一直在城市接受什麼培訓,好了,您這一來,俺們村……是俺們社,也就真正有自己的學堂了……”
辛明禮一邊走,一邊說着,他口中所說的那些,趙益民在學校時,就曾聽說過,去年三省光復後,公署制定的教育計劃首先是於縣、鄉、中心村興建擴建一批中學、高等小學以及初等小學,而今年的三省教育目標則是——一社一學,沒有私熟的,興建國民初小,已有私塾的則對私塾加以改造。
“辛社長,從這裡到村子裡,有多遠啊?”
這辛集莊離文明有多遠?
“不遠,不遠,坐六個鐘頭的洋汽車到樑鎮上,到時候天就晚上,咱們在鎮上睡一覺,明個我再坐幾個鐘頭的馬車就到了……”
十一個鐘頭!
辛明禮的回答,讓趙益民的心間一寒,此時他的腦海中立即涌現出了四個字——“西伯利亞”,是的,或許,只有像西伯利亞那般偏遠的地方,才能與其相比於了、
“趙先生,你看,過去這山基本上就是荒山,這不,從去年開始,合作社裡頭開始在山上種蘋果、還有牧草,這牧場裡養着黑白花的洋奶牛,嗯,還有綿羊,那都是變錢的東西,這公署管長官,就是生意人,隨便點點,像俺們這窮了幾百年山溝裡,老百姓的日子就顯出了盼頭來……”
趕着馬車,辛明禮指着山坡上的牛羊,那張黝黑的臉膛上盡是燦爛的笑容,提着“管主任”更顯得崇敬非常。
同樣作爲農家子弟,趙益民知道不過只是短短一年,三省六千萬農民的心,便被公署收走了,而原因非常簡單——每一個人都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即便是在這窮慣了的山村亦是如此,而他們之所以能夠看到未來,正是因爲生活的改變,這種改變是悄悄的,但卻又是能夠讓人們看到的。
“你看,那是俺家的蘋果林,明年就掛果了,到時候那十幾畝蘋果林,一年能掙幾十塊錢哩,哪,還有那邊,那邊還正看牛的是俺媳婦……”
一路上辛明禮不住聲地說着,他們村以後會如何如何好,而面對這一切,趙益民卻不知說些什麼,對於不過19歲的他來說,他之所以讀書,就是爲了離開農村,而現在,他不僅又回到了農村,甚至來到了更偏遠的山村,這如何能讓他適應下來呢?
但面對合作社社長的熱情,他只是時不時插進來問上一句半句。
“這奶牛的牛奶好賣吧?”
奶牛飼養業,這是現在正在推廣的一個行業,由政府提供的免費午餐,使得學校裡的學生需要大量的牛奶,因此市場的需求一直很旺盛。
“牧草長的怎麼樣啦?”
“蘋果種剪枝了嗎?”
在諸如此的問題中,一個顯得有些破落的山村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這山村顯然和其它的山村並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還更破落一些。但在那個山村的邊緣卻有一座掩於綠色中的兩層木質小樓,木質的小樓與破落的山村相比,形成的了鮮明的對比。
“趙先生,您看,那就是我們社裡的私塾,您就住在那!”
雖說村子現在還沒什麼太大的變化,但手指着學校時,辛明禮的臉上盡是驕傲之色,在山東的村落裡,最好的建築一定是學校,只不過,辛集莊私塾更好。
“趙先生,您看,雖說這學校是由政府投資的,但有一半的材料,卻是莊子裡的百姓,你一點,我一點捐的,就連學校都是莊子裡的丁口蓋子,沒要一分錢的工錢,俺這的圖書室,足足有5000本書……”
那種得意是難以言表的,在馬車停在這校門口的時候,看着石基木牆的兩層小樓,趙益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他看到的是一所即便在城市中,也難得一見的“現代學堂”,但是這座現代學堂,卻是建於這個破落的小山村之中。
“趙先生,前年,我到邯彰鄉建學校學習的時候,到一個同學家過了一個暑假,當時,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裡的學堂,當時就尋思着,若是有一天,俺一定要在老家辦一所更好的學校,像俺這樣的山溝裡頭,即便是再從地裡頭刨食吃,也刨不出多少金子來,可娃娃們的書若是讀好了,人出息了,就能走出去,見見更多的世面,不像俺,這輩子都呆了這山裡頭……”
說道着自己的夢想時,辛明禮引着趙益民進了學校,透過明亮的玻璃窗,趙益民看到正在爲學生上課的私塾先生——一個年約五十老人。不過與普通的國民小學使用的國語教材不同,熟師的手中拿着一本已經發黃、破舊的線裝《大學》,開口誦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讀到興奮處,只見那熟師合上課本,背起雙手,微閉雙眼,搖頭晃腦地在學堂裡邊踱邊背誦起來。
在課堂內,六十幾名學生,認真的隨着熟師的教授背誦着《大學》,眼前的這一幕,看起來與現代教育是相違的,但是趙益民卻知道,這是華北教育委員會的一種妥協——以私塾補小學所不及,而非全面廢除私塾,在有私塾的地方,由私塾擔負初小教育,至於私塾教育中的不足,則由綜合教員加以補充。
這也是趙益民作爲綜合教員被派遣至這裡的原因——他將在這裡教授學生數學、地理、歷史、自然、音樂以及軍事體育,等諸多的知識。
“趙先生,正在上課的是王老先生,他是在前朝的時候,還中過秀才呢!”
提及課堂上的熟師,辛明禮的臉上同樣帶着尊敬之色,他本人也曾在這裡上過私塾,這個莊裡的識字的,無不是王先生的弟子。
“不過王老先生,教的東西總歸老了點,這學校還得靠您啊!一會介紹您們認識一下。”
聽着課堂裡那朗朗讀書聲,在這一刻,趙益民的心情顯得有些複雜,尤其是面對社長那充滿期待的眼神時,心情更是不可不謂之複雜,而教室內的聲音,卻依然不時的傳到他的耳中,擾着他的心神。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