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日本列島沐浴在晚秋和初冬交替的陽光之中,但陽光時而被陰雲遮擋,對於日本而言,這個冬天,似乎比以往來的更早一些。
三個月前,整今日本列島都在歡呼着戰爭的到來,他們呼喊着“膺懲暴支”在人們的歡呼聲中,超七十萬陸軍被派往大陸,越來越多的預備役被徵召,一個個新建師團隨之成立。
“三個月粉碎中國人,他們就會求和,”
隨着日軍攻下一個又一個城市,日本全國掀起了愛國狂熱。對於日本列島的七千萬日本人來說,他們從未來曾懷疑過這一點,但是現在,當戰事進行了三個月之後,儘管在北支一個個勝利的消息不斷傳來,但是在上海,僵持的甚至不戰優勢的戰場,卻依然讓日本人意識到,也許他們過去小瞧了支那。
而對於東京的政界而言,他們需要面對的問題非常簡單——因中國問題引發的與歐美,尤其是美國的外交關係緊張,整個西方世界幾乎都譴責日本的侵略,連德國也批評日本,在大洋彼岸的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在芝加哥發表了強有力的演說,譴責所有侵略者,以推理的口氣把日本人與納粹和法西斯黨徒相提並論。
但這一切,並不能阻止日軍在大陸的行動,無論是美國的指責、英國的批評,那怕就是全世界的抨擊,亦無法阻止日本擴張慾望,但在十月末,隨着一份從中國大陸發來的密電,卻讓整個東京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亂之中。
“陸軍在北支遭受了重挫………”
遭受重挫,會是什麼樣的重挫呢?
“第一軍被擊敗了,第五師團在內丘縣被全殲!”
突如其來的消息,幾乎沒讓近衛整個人差點暈厥過去,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於他不得不再三反問直到確認之後,仍然又一次強調道。
“立即請杉山陸相過來,切不可把這個消息露出去。”
保密!
如何能保密呢?
事實上,已經不可能再保密了,在“邯彰保衛戰”勝利的第一時間,邯彰廣播電臺就加大功率,向全世界廣播了這一消息,而對於許多日本人而言,他們甚至先於近衛獲得了這一消息。只不過他們和近衛一樣,在他們看來,這個消息也許是虛假的,也許是支那間諜散佈的虛假消息。
“可惡的蔣介石,討厭的支那戰事。”
在等待杉山大將的時候,近衛忍不住詛咒出聲來,在詛咒着對方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卻又生出絲許慶幸之感。
在過去的幾個月中,面對軍部的要求,他拋棄了“不擴大方針”爲了確保侵略中國的戰爭進行,他一手推動實施“國民精神總動員”甚至就在月初,他還設立了旨在推行國民經濟軍事化的“企劃院”制定《重工業統制法》、《軍需工業動員法》等法令,促使整個國民經濟爲戰爭服役,甚至還計劃成立包括首相在內的大本營。
儘管他標榜着“舉國一致”但實際上他連內閣都難以做到一致,隨着日軍在戰場上的赫赫戰功,軍部勢力越發猖獗,時常使近衛感到有被架空的感覺,他曾對秘書原田熊雄抱怨“陸軍大臣杉山元靠不住,有時向天皇自嘲說:‘我這樣的人完全像時裝模特兒’什麼都不讓我知道,卻被牽着鼻子走,這實在叫人爲難,真對不起。”,近衛打算籠絡軍部、財政界的頭面人物,以突出內閣的領導作用,但收效不大。
但是現在,陸軍在上海的僵局以及北支的驟然受挫,卻讓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突出內閣領導作用的機會。應該怎麼辦呢?在等待杉山元的時候,近衛不停的在首相辦公室中踱着步子,這或許是最好的機會了。結束“支那事變”?這個念頭不過是剛剛浮現,近衛便在心裡打消了這個念頭,丟盡了面子的軍部是不可能接受的,甚至於,軍部會要求自己徹底表明態度,中止任何媾和的可能,從而進一步擴大戰事,以挽回軍部的面子。
“總之,目前北支的局勢,就是這樣了!”
向首相彙報了北支的局勢以及第一軍的“失利”時,杉山元的臉色顯得極爲難看,對於鼓吹“三個月滅亡支那”的他而言,上海戰場的僵持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曾幾何時,他還寄希望於北支挽回他的面子,但一記更爲響亮的耳光卻狠狠的甩在了他的臉上。
在軍部舉行的緊急應對會議上,甚至就連同曾支持他的軍事課長田中新一亦表示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考慮媾和問題,但是最終,主戰的聲音還是佔據了上風,一個師團被全殲現實,只是激起了軍部的憤怒,在憤怒之餘除去極少數的人傾向於媾和外,更多的卻是要求進一步增援支那戰場,從而徹底擊敗支那,挽回皇軍的聲譽。
“如果,能夠體面媾和的話……”
不待近衛把話說完,杉山元便立即出言打斷他的話。
“閣下,您必須要清楚的知道一點,如果現在同支那媾和的話,我們必須要撤出上海,甚至撤出北支,到那時,日本的國際形象將一落千丈,在全世界看來,日本是被擊敗後,被迫求和的!”
面子!
杉山元知道,無論是對於軍部諸人,亦或是對於內閣閣員,這都是一個他們不無能迴避的問題,日本必須要維持自身的國際形象。
“但是,我們的目標不是已經達到了嗎?而且……”
對於杉山的回答,並未出乎近衛的意料,不過他仍然不放棄的說道。
“現在,還有第三國出面,無論如何,我們或許會丟一些面子,但……”
“但,閣下,您是否能保證,蔣介石會同意我們開出的條件?”
直視着近衛首相,杉山元反問道。
“這個……”
那些條件是蔣介石絕不可能接受的,即便是他可以接受一切條件,但是在承認滿洲國的問題上,南京是不可能做出讓步的。
“但是,現在無論是北支,還是上海,我們並不佔據優勢,如果繼續擴大戰事的話……”
“因此,日本需要全面的動員!”
深吸一口氣,杉山元認真的說道。
“根據目前上海的局勢來看,再動員三至五個師團,我們便有機會攻克上海,現在,看起來,我們有困難,但實際上,蔣介石更困難,他的精銳部隊損失極爲嚴重,如果我們作出了讓步,那麼十數萬皇軍官兵的血就白流了,現在,對中國,只是最後臨門一腳的事情!”
臨門一腳!
這正是軍部堅持進一步擴大戰爭的原因,或各許日軍遭受了重劍,但是相比於日本,貧弱的中國損失更爲慘重,更難以爲繼。
神情嚴肅的看着杉山元,然後近衛又一臉狐疑的問道。
“是不是說,軍部已經決定了!”
用力的點了點頭,杉山元認真的說道。
“軍部已經決定了!”
點了下頭,近衛沉默片刻後。將視線投向外相廣田弘毅,衆所周知,在東京是他主張對支強硬派。
“閣下,現在,在外交上,歐美各國,尤其是美國,對帝國於支那的行動多加指責,如果我們因爲一場戰役的受挫,而主動作出讓步的話,恐怕只會讓支那人進一步狂妄自大起來,進一步助長他們的敵日情緒,他們不僅不會主動接過我們遞去的橄欖枝,甚至於,他們還會狂妄的試圖在談判桌上爭取優勢,而到那時……”
話聲稍頓,廣田弘毅語氣沉重的說道。
“到那時,是戰,還是和呢?閣下,與其給予世界希望,最終還是要打破希望,不如千方百計的迫使支那人認識到現實,在他們的士氣剛剛被這場所謂的大捷鼓動起來的時候,再一次重劍他們!”
看一眼廣田弘毅,近衛又把視線掃向杉山,然後看着廣田弘毅道。
“如果,支那軍,真的那麼好打敗的話,我們又豈會陷入現在這樣的困境!”
“相比於支那,我們動員的軍隊太過有限的!”
即便是內心裡對支那軍隊極爲輕蔑,但是杉山元卻深知,在過去的幾年間,支那軍隊有着質的飛躍,而日本卻忽視了這種進步,當然在表面上,他卻不會去提及這一點。
“在北支,支那軍動用了上百萬軍隊,而上海,他們亦投入了近百萬軍隊,在兵力上,支那軍完全處於優勢,因此,暫時的困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要我們再進一步增援北支或者上海方面,是能夠取得突破的!”
在杉山元的話聲落下時,廣田弘毅又直截了當的說道。
“閣下,現在,想要解決支那問題,根源在於蔣介石,如果我們不能迫使蔣介石接受現實,那麼,和平結束支那事變,幾乎沒有任何可能,因此,我支持軍部方面的意見!”
面對杉山元和廣田弘毅的話語,近衛沉默了片刻,然後擡起頭看着兩人說道。
“那麼,現在,我們應該如何渡過眼前的難關呢?要知道,國民是很難接受這一切的!”
在首相把視線投向自己時,杉山元回答道。
“失敗總是在所難得的,但是一場新的勝利是能夠給國民一些交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