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飯店舞場,樂聲歡騰,一片歌舞昇平之狀,連年的戰亂、列強的入侵,似乎並沒有給這些人帶來太多的困擾,這裡的客人們,無論外間槍炮喧天,還是民從流離,與他們而言似乎從沒有什麼影響,這北平的跳舞之風,源於晚清,盛於今時。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當行……”
或許這首詩倒是貼切的道出了今時北平舞場之盛的原由,不過雖說跳舞場是跳舞的地方,可在這地方,總還會有一些人在些聊着正事,有人在喝着酒聊着天,也有人喝着茶談着生意,這舞場,到也不是盡是尋常百姓所言僅只是尋歡場。
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走進六國飯店舞場之後,方伯滔便有意無意地在人羣裡搜索着什麼,在角落間看到熟人之後,他連忙走了過去。
“我的哥哥,有什麼事,您就直接電話裡說就是了,那用得着來這地方!”
雖上說的親熱,可方伯滔的眼睛卻在舞場間的舞女間掃着,似乎是想找到自己的相好,今天的下班前,接到了高勝侖的電話,原本他並不想見這位曾經的“結拜大哥”,畢竟現在早就是物是人非,當初結拜,那是……現在,高勝侖早就不是昨天的高勝侖了,自然的,也就沒有曲意結交的必要了。
其實方伯滔也知道,就是高勝侖他自己也知道,兩人的關係絕不是生死兄弟,頂多只是酒肉朋友而已,這酒肉朋友沒了酒肉,自然也就不再是朋友了。不過他還是來了,不僅是因爲高勝侖在極難定桌的六國飯店舞場包了桌,更重要的是,今天的高勝侖不再是以往那個落魄的高勝侖了,聽說他現在在一家大公司當副經理,到也算是體面。
“老六,我這不是很長時間沒跳舞了嗎?這不,正好,今個老六你可得陪陪我!”
高勝侖笑着,然後拍拍手,卻見兩個舞女走了過來,而其中一人可不正是方伯滔的相好——小桃紅。
“咦?你怎麼?”
“伯滔,高大哥說一定讓我躲在後來,他什麼時候招呼,什麼時候纔上來,這不……”
話間那小桃紅朝着方伯滔拋了一個媚眼。
“高大哥,你可……”
接下來的一切自然極爲簡單,無非只是跳跳舞,然後聊聊天,幾曲舞之後,小桃紅引着另一個舞女離了場,這會,方伯滔自然也知道,正事來了!
“伯滔,自打從撤到關內,現在大傢伙都不容易吧!”
望着離去的小桃紅,高勝侖有些低沉的說了一句。
“別提了,高大哥你還不知道,過去,咱們還有一些部
隊的孝敬,現在到好,別說孝敬了,成天都是一羣來哭窮的
,現在軍餉還打了六折,就那還要拖上幾個月,這日子……,,
一提着這事,方伯滔就想罵娘,沒法子,過去大手大腳的日子過慣了,現在日子一緊,自然也就氣弱了,這心裡也不知道壓了多少不滿。
“再不容易,也比以往哥哥強不是!”
笑了笑,高勝侖又試探的問了句。
“那小桃紅似乎不錯啊!”
“不錯又能怎麼樣?擱過去,我早就置上宅子養上了,現在……”
苦笑着方伯滔的話沒說完,卻看到高勝侖將一柄鑰匙推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
“這是一點心意,我那老闆的心意!”
高勝侖的語氣顯得很平談,甚至在說話時,都沒有去看方伯滔,而是看着舞場內起舞的人們,今天之所以約方伯滔過來,就是想從這位公署的機要員那裡得到一些消息,相比於其它人,方伯滔的消息更準確一些,對於這個人,他極爲了解,這個人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一番打聽後,自然知道應該從何下手。
“這……”
盯着那鑰匙,猶豫了很長時間方伯滔的臉色一正,將那鑰匙推了過去。
“高兄,這……還是請您收回去吧,你知道,我這人,膽小!”
下意識的,方伯滔覺得高勝侖投靠了日本人,日本人的銀子或許好拿,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那個命花,出了事,即便北平的這位不追究,估計那些和南京有關係的鋤奸隊也就把他給解決了!
“你不問問我想問什麼?”
高勝侖的眉頭微微一跳,他到是沒想到方伯滔會拒絕。
“想問什麼我不知道,可我知道……”
端起杯,方伯滔到是沒有喝酒,而是選擇了喝茶,喝一口茶,他看着高勝侖說道。
“我不一定有福能安安穩穩的住進去那宅子,宅子再美,若是沒福住的話,還不如趁早斷了那個念頭!”
這人,到是會取捨。
難得的在心間讚了下曾經的結拜兄弟,高勝侖將視線從舞場收回,看着那鑰匙說道。
“聽說,最近要調幾個河北的地方保衛團去熱河……”
“薩克斯手吹的不錯!”
不待高勝侖說完,方伯滔就打起了叉來,雖說打着叉着,可他卻是認真的聽着高勝侖的話。
“這保衛團去熱河,過去可沒有這種事,”
沉思片刻,方伯滔人盯着舞場,嘴上卻說道。
“幾千保衛團,誰能看得上眼,就保衛的那些人,估計連湯老虎都看不上!”
雖未明講,高勝侖還是從方伯滔的話裡聽出了一些意思來,調保衛團過去,是爲了避免引起熱河省省主席的戒心。
“可也保衛團也派不上用場啊!”
“誰說派不上用場?”
脣角一揚,方伯滔輕聲說道。
“現在熱河的局勢那麼緊張,從南到北,到處都是叫喚着讓咱們盡出長城,壓力大啊!現在朝熱河派了兵,自然就有人說不出話來!”
終於,在方伯滔的回答中,高勝侖弄清楚了調保衛團去熱河的原由。而這個原因卻又如此的讓人心灰意冷,以至於在弄明白原因之後,他不斷的喝着酒,可那酒卻是越喝越清醒?…";
“昨天,軍分會參謀處覺得現在全國關注熱河,如果軍分會和綏靖公署這邊不有所動作的話,只會引起全國輿?論指責,所以,他們建議派一些部隊去熱河,而爲了避免引起熱河主席湯玉麟的抵制,所以才調一批地方保衛團過去,包括咱們,一共有十一個保衛團,差不多四五千人,被命令調往熱河“協防”,對外,自然是鑑於當前形勢,所以派兵增援熱河……”
高勝侖的語氣中壓抑着難言的悲憤,過去他從未想到,這捍衛國土竟然也可以當成遊戲,也能夠用來愚弄!
“有這幾千人去了熱河,北平這邊的壓力自可減輕,而且,其也有了和南京討價還價的本錢……”
長嘆一口氣,高勝侖的心間盡是悲憤之意。
“換句話來說,咱們也就是去當炮灰,名義上,還給了咱們一個義勇軍的番號。”
聽着高勝侖的解釋,坐在椅上,管明棠的雙手死死的抓着雙腿,以至於抓的大腿痠痛,都沒有感覺到,如果說過去只是聽說過“軍閥誤國”的話,那麼現在,從高勝侖探得的消息,終於真正理解了這四個字。
原來,在那人看來,什麼都是能夠拿來糊弄的,什麼都是可以拿來犧牲的,他們犧牲的那裡是把幾千人當成了炮灰,他們犧牲的根本就是國家!
看着臉色變幻不定的董事長,高勝侖心嘆一口氣,然後說道。
“自元旦日軍進攻山海關,兵逼熱河,現在,全國關注熱河形勢變化,此時調保衛團增援熱河,可視爲地方當局增強防務的前奏!若是拒絕服從命令,恐怕將遭全國指責,所以……”
所以,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
不用高勝侖再說下去,管明棠都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選擇,只有一條路可走,去熱河!
“董事長,如果……”
看着董事長,高勝侖在心下嘆一口氣,眼前的這位董事長,根本就不是軍人,他或許能編寫出一部極爲優秀的訓練操典,可他總歸不是軍人!
“現在正值寒冬,傷風什麼的疾病倒也常見,不若由我這個副團長率領全團,代你去熱河……”
代我去熱河?
看着高勝侖,管明棠的心下微微一暖,同時卻又是一惱,代我去?
爲什麼,你是覺得我不敢去嗎?
“代我去送死嗎?”
反問一聲,不待高勝侖解釋,管明棠便站起身,然後走到窗邊,背對着高勝侖說道。
“或許,我可以指責其它人,指責他們不知保家衛國的責任,斥罵他們的逃跑、怯懦的行爲,我可以罵的很激動,我可以在提到那些行爲的時候,說的很義正詞嚴,可是當輪到我的時候,如果我逃了,那麼我豈不是和他們一樣了?”
回過頭看着高勝侖,然後內心因他人的行爲而憤慨的管明棠不無激動的說道。
“所以,我不會逃,我也不會裝病,他們可以不在乎很多東西,但是我在乎,所以,我會去熱河,和你們一起去!”
“董……”
習慣性的想叫管明棠爲董事長的高勝侖,連忙改口稱道。
“團長!”
“培侖,咱們一起去,不是因爲那些王八蛋的命令,而是因爲,國家需要咱們!現在,我不想其它的,培侖,你幫我,幫我打贏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