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鐵鏈聲,在公路上回蕩着,在公路的一側,可以看到一個個穿着黃色囚服的犯人在路邊拖着腳鐐翻修着公路。在某種程度上,直魯豫三省或許是中國公路交通最爲發達的地區,1920年華北五省大旱成災,民不聊生。北洋政府一面准許數百萬災民免費做火車移民東北等地,一面在北京組織了一個國際賑災委員會,開展賑災工作。外交部則通過駐外使館,在華僑同胞中勸募賑款,民間的勸募活動推進了美國紅十字會的捐款賑濟築路計劃,在五省修築近代公路近萬公里,不過歷經十餘年的使用,這些當年用三基土壓成的,只鋪設有一層碎石子的公路,早已經破敗不堪,也正因如此,纔會有今天邯彰專區的築路工程。
“重修縣道1500公里,所有公路都採用同一標準,路基寬度在6公尺?6。5公尺之間,路面寬5公尺?5。5公尺,全部都是柏油瀝青路面,專區內縣與縣皆有公路相連……”
在汽車上,劉陸民並沒有因爲陪同人員的話語,而將注意力放之到邯彰專區的建設成就上,此時,他的視線盡在路邊的囚犯身上。
“殺一批、關一批、放一批……”
這是名震全國的“邯彰經驗”,在短短半個月內,查禁解散336夥槍會,解散槍會人員達三十萬之衆,收繳各種槍支逾十萬件,抓捕近6萬槍會人員,公開審判、處決3872人,三萬人被判處3至5年勞動改造,這一結果震驚了全國,在全國各大報紙上均有相應的報道。
而在另一邊,短短一個月內,邯彰行政督察專員全面推行保甲制,專區內民團建設全面推進,而從“剿匪”到隨後的地方建設,被其支持者稱爲“邯彰經驗”,隨後這一經驗於月前,還得到南京的讚賞,以至於邯彰專區被稱爲“綏靖典範”,儘管對其公審模式一直存在諸多爭議,甚至反對聲,但沒有人可以否認,在“亂世用重典”這一原則下,邯彰專區結束了鄉不聞其政的現實,而在隨後組建民團的過程中,地方上幾乎沒有任何阻力,而這一切,這一切的代價是什麼呢?
一直以來,作爲一名法學專家、律師,劉陸民從反對南京政府推行的“司法黨化”,因其左右了司法獨立,而現在,在這個被南京政府在南方剿匪地區推行的“邯彰經驗”卻又讓他看到了司法政治化、工具化的一幕。
也正因如此,他纔會接受專員的邀請,來專區考察,而考察的目的則就是爲了親眼目睹這一經驗對“司法”的重創,而這裡的一切幾乎達到觸目驚心的地步。
“特設軍事法庭!”
似嘲諷的吐出一句話,劉陸民望着車窗外的那些正在寒風中翻修公路的囚犯,反問着身邊的邱昭文,他是他的學生,是中央派來的第一批青年官員,月前剛剛就任淇縣縣長。
“在那個特設法庭上,這些人有答辯嗎?”
對於正在推動冤獄賠償制度的劉陸民來說,眼前的這片公路絕不是“地方建設成就”,而是是司法工具化的開端。
“有律師爲他們辯護嗎?”
“這個……”
面老師的問題,邱昭文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作爲一名法律專業畢業的青年,他自然知道在那場聲勢浩大的“公審”之中,存在的問題,但是他卻不能否認,若是沒有當初公審、公決的威懾,絕沒有現在政府政令的暢通以及鄉公所的建設。
“老師,現在專區以及縣政府的公信力正在一步步的恢復中。”
對於學生的回答極不滿意的劉陸民,轉過身看着邱昭文反問道。
“那麼將來呢?”
一聲反問之餘,專員辦公室內靜了下來。
在這個初冬的正午,陽光透過明亮的窗口照進這間並不算寬敞的專員辦公室中,沉默使得這間辦公室中的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仲民,你應該看到眼前!”
在沉默良久之後,管明棠用異常堅定的口氣說道。
“眼前的現實情況是,在一個月前,在邯彰專員,槍會這一非法組織控制着農村,槍會的會首,在鄉間橫行霸道、代官徵稅、殘害民衆,民衆可謂是苦不堪言,而現在呢?當年槍會設於各個路口的關卡,隨着槍會的瓦解而消失,在統一市場形成的同時,商人、農民都無需再承受沉重要的負擔,在槍會之前,商人行商每一元需要負擔o。4元的捐稅,其中槍會勒索約佔一半,農民同樣承受着繁重的負擔,現在,他們的負擔同樣有少減輕,根據我們的計算,解散槍會後,農商減輕負擔超過兩千萬元!”
喝一口茶,管明棠沉聲說道。
“而且政府政令的推進也極爲順利,幾乎不存在政令打折扣一詞,政府與鄉紳之間的合作也極爲順利,在專區內推行的“二五減租”,幾乎沒有遭到任何阻力,民團建設也順利推行,保甲制、二五減租、民團建設,你應該可以看到,在這些政令推行中,“特別軍事法庭”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說起到了強大的鎮壓、威懾和保障作用,沒有“特別軍事法庭”,就沒有“專區的今天。現在,民衆對於政府從懷疑變成信任,是爲什麼?是因爲政府,說到,就能夠做到……”
雖然知道這不過只是強辯,但是在過去的一個半月之中,管明棠可謂是充分體會到“特別軍事法庭”的鎮壓以及威懾作用,沒有對槍會會首以及首惡的公開審理、快速審判、處決,恐怕在一個月前,推行二五減租和民團建設時,那些鄉紳會第一時間站起來反對,但是實際上呢?
面對特別軍事法庭“從重、從嚴、從快”的審判,鄉紳們幾乎沒有任何抗拒,他們全力配合着政府的工作,威懾,沒有特別軍事法庭的存在,沒有那種“不需顧忌法律存在”的前提,就不存在這種配合上的“默契”。
“所以,我認爲,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爲民衆受益了!”
“民衆受益了,但是將來呢?”
又是一聲反問,劉陸民望着面前的這位專員,這個管專員過去是以實業聞名全中國,而現在其名聞中國,卻是以其“鐵腕”,在推行“二五減租”時,面對士紳們的抵制,其在接見士紳代表時,只說了一句話。
“我相信困難是有的。調皮搗蛋不要臉皮的人也許有,但是我相信,不要命的人總不會有。”
隨後,眼前的這位專員又簽署行政命令,以“全區皆民團”的名義,把涉及“二五減租”的案件由民事案移至“特別軍事法庭”,此話一出,原本等等看的形勢立刻大變,剛剛目睹過“從重、從嚴、從快”的“快速軍法公審”目睹了幾千人被槍斃的血腥場面的邯彰專區內地主們哪敢反抗?
甚至在報紙上曾提到,一位大地主一下子刻了20枚私章,只爲與各處佃農簽約時更快捷,一時間地主們簡直就是求着農民來簽約減租,原來以爲最快需要用三個月才能完成的簽約換約,在短短一個月就全部完成了。
“難道將來,管專員,還要依靠這種所謂的軍法威懾治理專區、建設地方嗎?”
此時劉陸民顯得有些激動,他直視着面前的專員。
“我承認,現在專區內的治安環境的確大變,通過“二五減租”民衆的確從中受益,而建設民團又穩定了地方,但是,在所謂的特別軍事法庭上,那些被起訴的對象,所面對的根本就不是起訴,他們從一開始就淪陷於民衆的批鬥漩渦而難以辯白,面對幾十人的“訴苦”、幾百人的“上訴”和上千人甚至上萬人幾萬人的大會“公審”,審判對象其權利訴求自然是微弱不堪、滄海一粟,而所謂法治保障的呼喚即便不說是天方夜譚,其呼聲在民衆的滔滔聲中也難免渺乎小哉,形同涓埃之微!這犧牲的是什麼?!”
大聲的質疑着,劉陸民整個人都顯得很是激動。
“這犧牲的是法律,犧牲的是法治的精神,沒有了法治,甚至沒有了法律,那麼還存在有公平嗎?還有所謂的正義嗎?”
面對劉陸民的質問,管明棠沉默着,對於那種“公平正義”的弊端,他自然知曉,但在另一方面,卻同樣知道,正因如此邯彰專區才能夠在短期內做到很多地方,無法做成的事業。
“我相信……”
在沉默片刻之後,管明棠看劉陸民,神情雖然嚴肅,但卻流露出一些無奈之色。
“我知道,你說的這一切,我同樣也知道,所謂的特別軍事法庭……從根本上就不合法!”
豈止是不合法,根本就是沒有考慮到法律,主持審判的是軍官,至於所謂的審判,甚至根本就不符合司法程序,沒有所謂的起訴,也沒有所謂的審理,有的只是……
“不過,我相信一點,司法的公正是社會公正的最後一道防線!所以……”
望着聽到自己的話後,顯得有些詫異的劉陸民,管明棠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所以,我纔會邀請仲民先生一行過來,幫助我們在這裡重建法律,以維持司法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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