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日,隔着漢江,漢陽鐵廠上工的汽笛聲如雷鳴一般傳了過來,對於這與其它工廠截然不同的,更爲響亮許多的汽笛聲,漢口江畔一帶居住的人們,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間,似乎已經習慣了,這老鐵廠復工,對於絕大多數武漢人來說,都是好事,在許多老武漢人的眼中,這漢陽老鐵廠,似乎和武漢城的紅火有關連,打從漢陽老鐵廠熄了爐,似乎武漢就沒有過去的紅火了,甚至一天天的衰敗起來。
在汽笛響之前一小時,陶菊隱便就起牀了,雖說一直的熬夜工作的習慣,可是他卻習慣於早起,和往常一樣,在起牀後,簡單梳洗一下,刷牙洗臉,不過只是幾分鐘的事情,隨後,他便打開公寓的門,先看信,沒有;然後再就是取出報紙來,掃了一眼散發着油墨味的報紙。雖說作爲一名記者,不過他並沒有看自己的文章,而是看其它的文章,當然,更多的時候,他是關注時事,畢竟,作爲一個知名記者,因在“二次北伐”時,冒槍林彈雨發回大量戰時消息,因其準確報道和深入評述分析,而贏得極高聲譽,與天津《大公報》的張季鸞並稱爲中國報界“雙傑”的他,對於任何時事新聞都頗爲關注。
武漢的報紙同全國的一樣,充滿着各種傾向。傾向政府的報紙總會報道一些關於浙江、江蘇省實施“二五減租”的消息,當然也免不了會有一些軍隊從江蘇等地的調往贛湘以及在兩省剿匪的新聞,當然免不了對政府的一些批評與建議;而傾向反政府的報紙,一定會有指責官員貪污、蘇浙兩省“二五減租”近乎夭折以及批評***不與日本決戰的新聞,總之,各有各的說辭,各有各的立場,報紙從來都是如此,儘管報界號稱“立場中立”,但實際上,報人卻有自己的立場,他們的立場導致報紙的立場發生了變化,而對於陶菊隱來說,他相信自己一直都持以相對公允的立場。
不過或許正因爲這種公允的立場,纔會使得他受到很多來自外界的指責,似乎就沒有多少人喜歡他,因爲他從不會主動爲任何一方說話,更多的卻是善意的批評,不過,讀者卻喜歡他,因爲他的文章立場非常公允。
終於在翻看了十餘份報紙的新聞時事,政經新聞之後,他把視線投向自己的新聞——“漢陽鐵廠重開與中國之意義”。
在新聞中陶菊隱非常難得的對北方公司以及管明棠個人大加讚譽,當然這些讚譽並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拿事實說話,從政治、經濟、軍事諸方面點評漢陽鐵廠復工對中國的益處。
“……民國20年,中國海關進口143348。8萬關兩,出口90947。6萬關兩,入超52401。3萬關兩,至今年進出口貿易不平衡發展更爲惡化,而今年中國外貿狀況更進一步惡化,出口因各國經濟危機銳減,但進口卻有所增加,截止至11月,入超總值即超過民國20年……”
邊吃着飯,邊看報紙,在吃完飯後,陶菊隱擡腕看看錶,時候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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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不回來了,今天漢陽鐵廠開爐,我要去那做採訪”
臨出門時,陶菊隱對太太說道,從他所住的漢口到漢江對岸的漢陽有直達班輪,而碼頭離他住的地方同樣也不選,走路也不過只是十幾分鐘的路程。
“……民國二十年,我國進口8888萬關兩鋼鐵金屬,佔當年進口總值6。2%之高,以此足以料見,若漢陽鐵廠重開,完善鋼鐵生產品種,即將大爲扭轉我國入超惡化之趨勢,避免貴金屬外流,又可減少列強之盤剝……”
坐在曾屬於盛宣懷的辦公室中,管明棠看着報紙上讚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看着周仁笑說道。
“子競,你看這句“……他日美國意發展鋼鐵工業,政府首先行以關稅保護,先有三十年鋼鐵關銳保護,方纔有今日美利堅鋼鐵第一大國之發展,而中國鋼鐵業欲謀未來之發展,政府除應需給予減稅之內部優待,更應給予關稅保護,通過提升鋼鐵製品關稅,扶持漢陽鐵廠之發展”……”
“關稅?你的生意還沒做起來,倒想起來關稅了!”
嬌滴滴而不失清脆的話聲由外而內,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管明棠便朝着門外看去,只見一頭戴呢絨小禮帽,身着花呢短大衣,腳上穿着一雙小馬靴的女孩走了進來,看到進門的女孩,管明棠便是一笑。
不是李秋怡還能是何人!
“你怎麼來了?”
語中帶着幾分驚詫,卻又難掩神情中的喜色,可這話聽起來,卻不怎麼招人喜歡,果不其然,這話一問出口,原本面上帶着喜色的李秋怡頭一皺,頭一扭。
“你以爲誰都想來你這廠子啊,還不是……”
這會李秋怡才注意到這屋子裡還有其它人,而且還是中央科學院工學院院長,於是連忙恢復那淑女狀,恭敬的行了個禮。
“秋怡,見過周先生!”
回過禮,雖對這女孩有些陌生,但周仁卻知道,現在應該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於是便笑着說道。
“哲勤,我先去高爐那邊看看,做開爐前的準備,你們慢聊、慢聊……”
周仁離開後,管明棠和都不自然起來,一時這辦公室內的氣氛顯得有些怪異。
“伯父來武漢了,我陪他一起來的,他一會纔會到鐵廠,我自己先過來了!”
如連珠炮似的,李秋怡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飲光先生來武漢了?”
雙目微睜,雖說給張靜江發了請帖,可管明棠卻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來了,即便是他不來,自己離開武漢之後,也會去南京拜訪他,不爲其它,就是爲了關稅保護,僅只有民間的呼籲還不行,最重要的還是像張靜江這樣的“朝中大員”的支持。
“不僅伯父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其它人,就連國民政府主席也派人給你送了賀禮,”
眯着眼睛,李秋怡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過去只是覺得他很帥氣,卻又不見尋常男生的文弱,現在她到是覺得這個男人是一個非常有本事的人。
“還有其它人?”
對於蔣介石的賀禮,管明棠倒是不覺意外,畢竟這漢陽鐵廠重開,在中國工業界也算是一件大事,而且他也明確表示過會支持自己,可其它人是誰?
陳公博?
管明棠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這麼一個人來,這位實業部長對漢陽鐵廠,甚至對自己可都沒什麼好感,像南京的那些大員,自己都派人送了請帖,可自己從未想過陳公博會來這。
“是陳公博?”
“嗯,還有!”
在管明棠的這間辦公室內溜轉着,李秋怡輕應一聲,心下卻是有些得意,伯父讓自己提前來,就是給他提個醒。
“還有?還有誰?難道是……”
說了一個又一個名字,卻見李秋怡一個勁的搖頭,最後管明棠只得聳聳肩說道。
“好了,我真猜不出來,還能有誰,快點告訴我吧,我也好做好接待不是!”
“就知道你猜不出來,是汪……”
故意拉長聲音,李秋怡看着管明棠,最後突然吐出一個名字。
“汪兆銘、汪精衛!”
什麼!
是他!
雙眼猛的一睜,管明棠的腦海中所浮現的卻是那位“近代中國第一漢奸來”,他,他怎麼可能屈尊來湖北?
“果然,你的表情和伯父猜的一樣,伯父讓我提前來,除了讓我告訴你這個消息,還讓我給你捎了一封信!”
“信?什麼信?”
封好的信封從李秋怡的手中遞到管明棠的手裡,信封上寫着“哲勤親啓”,張靜江的信裡會說什麼?
撕開信,管明棠便看起了張靜江的信,信裡開始時有的只是恭喜,甚至還讓自己放心,若漢陽冶鐵得法,成本較低,其可以監察的身份提請國民政府實施鋼鐵關稅保護,甚至還玩笑似的提到,若是將來的北方公司能出產各種機器,並且質量、產量皆可滿足國內需求,其同樣也會提請政府要求關稅保護,以及減免國稅的優惠,信的開頭看似沒有什麼,可朝下看去,管明棠的眉頭卻是隨之緊鎖。
“……陳氏爲汪派、改組派之干將,其不顧國防之需,執意於馬鞍山建中央鐵廠,爲軍國防設計委員會所否決,要求其將中央鋼鐵廠定爲株洲,受汪氏指使,陳氏卻不肯遷就……湖北當日未列入國防設計委員會之計劃,一爲湖北多年未經建設,二卻爲湖北當地政府汪系、改組派背景,固爲中正所忌,然哲勤拳拳報國之人,他人又豈能阻止……此行汪、陳二人雖明爲漢陽開爐之賀,可實際卻難免暗藏禍心……”
在信的最後,張靜江卻是委婉而且級爲隱晦的提出了一個建議,看着那個建議,管明棠臉上頓時苦笑連連,這是什麼事啊!連自己想給國家做點貢獻,都牽涉到那麼多的“政壇秘事”,甚至還惹火燒身,早知道……
“怎麼了?伯父在信裡說什麼?”
注意到管明棠的臉色變化,李秋怡便知道,伯父的信裡,肯定提到了一些事情,要不然管明棠也不會如此難看。
“沒什麼……”
看着面露擔心之色的李秋怡,管明棠強擠出一些笑臉,然後說道。
“今天,你來了武漢,原本應該好好的陪陪你,可……”
“我知道,你這兩天肯定很忙,我和伯父就住在武昌的國民飯店,等你忙完,你再……”
話還未說完,李秋怡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臉色頓時一片窘紅,可她卻發現管明棠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的窘態,只是應了一句。
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