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京,正值盛夏,按照以往的慣例,國民政府大都遷往廬山行營避暑,而各國大使亦會隨之前往廬山,不過今年卻與往昔有所不同,直至七月政府要員亦未前往廬山,制憲會議年內召開,代表的選舉無疑牽絆着許多人的注意,而在另一方面,“亞洲一體化會議”亦將於南京召開,諸多國內外事物的影響,使得今年南京的政要們大都只能留守於南京,而非前往廬山行營。
時值正午,南京的空氣顯得異常悶燥,中山路兩側懸於路邊的一面面國旗紋絲不動的懸着,顯然是沒有一絲風,有着蒸籠之稱的南京,這會確實已經成了一座火爐。
在國民政府入口處,身着軍裝的衛兵,早已是汗流滿面,甚至就連衝鋒槍槍身亦被太陽曬的發燙,但衛兵依然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裡,以至於會讓人誤認爲雕塑。
“你再說一遍,”
在國民政府主席辦公室內,蔣介石緊皺雙眉。
“關稅!北邊要徵關稅……”
但他說不下去,只是望着俞濟時,一臉鐵青,雙目着火。
俞濟時不安地說道。
“主席,他們計劃在中央、第三至十六軍管區開徵關稅,也就是在前俄領土……”
俞濟時的話聲顯得有些緊張,北邊要徵關稅,這確實出乎南京的意料,在一定程度上,至少在高層之中,早將那地方視爲中國的一部分,而軍管局卻要開徵關稅,這同分裂有什麼區別?
“請他們來!”
蔣介石氣呼呼命令俞濟時道:
“請汪院長、陳主任、王外長、董局長、陳總長……,馬上來!”
“……恢復海關,徵收關稅,是北方地區之權責,亦是爲維護……”
蔣介石越看越氣,幾度都想把文件扔到地上,但是他卻壓着心中的怒火沒有這麼做,他清楚的知道,在北邊沒有交出原子彈,沒有交出軍隊之前,他絕不能那麼幹,甚至即便是在交出軍隊之後,他更不能這麼做。
智囊團們紛紛到達,一個個不作一聲,望着盛怒的蔣介石發怔。蔣介石恨不得立即派人前往伊爾庫茨克質問他在想些什麼,同時又恨不得馬上通過公開講話問他,要他無法下臺,這些想法在盛怒與激動之間迅速浮現腦海,但又立刻消失。他緩慢的踱着,胸脯起伏,牙齒緊咬,雙目突出,直把衆人嚇得連大氣兒也不敢透,只聞鐘擺的答之聲。
“他在想什麼?”
蔣介石的聲音中帶着濃濃的不滿與憤怒:
“你們看,”
強壓着胸中的怒火,蔣介石又接着說道。
“北方難道就不是中國的國土,難道他想在北方另外建國不成!”
蔣介石的不滿讓衆人心情不禁驚惶,這時蔣介石又再憤慨地拍桌大喊:
“這算什麼?北方公司在南洋買了那麼一大塊土地,什麼公司領地,現在他又在北方要重設海關,徵收關稅,他想要幹什麼!”
張羣隨後趕到,卻先發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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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這,這也是有先例的,畢竟當年各省也是徵收厘金的,這至多隻是證明北方現在財力緊張罷了,主席不必過於氣憤。”
董顯光馬上接嘴道:
“我也這樣看法,現在北方百廢待興,幾千萬難民需要安置,面臨的財政壓力那麼大,所以他想解決財政問題,就想到了關稅上面,這意思也很明顯的。”
“那麼,若是他今個徵關稅,明天鬧獨立呢?”
蔣介石冷笑道:
“這一國之內又豈有有另徵關稅之說!”
“主席,”
王世傑深思熟慮道:
“這件事情,北方這麼做,確實有欠考慮。不過事實擺在面前,一方面,就名義上而言,除內外東北七省,北方地區確非我國之領土,而其實施關稅加徵地區亦爲前俄領地,所以,就法理上而言,其做法是無法挑剔的……”
王世傑小心翼翼的說着,一邊說,他一邊觀察着蔣介石的神色,他說的是實話,無論如何,北方軍管區都不是中國領土,這意味着軍管當局完全有權設立海關,加徵關稅。不過注意到蔣介石的神情似有不快,他連忙又補充道。
“但在另一方面我們卻又不能不有所對策。我的意思是,我們在態度上應該表示可以接受,畢竟,在法理上,其實施是站得住腳的,無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那裡還不是中國的領土,所以,但同時,我們應該得給他去一封信,要管長官也反省反省,畢竟,在這件事情上,他確實有欠考慮,至少應該同中央溝通一下!”
“是的,”
張羣在一旁說道:
“今天行政院有個例會,在例會上,也就北方軍管區的問題加以討論,在北方軍管區上,行政院認爲,中央政府應該發揮更主動的作用,但也希望軍管區當局,能夠注意自己所代表的是中國政府。”
董顯光點頭道:
“我想明天《中央日報》的社論,不妨就談這個題目,一方面有限度地接受他們設立海關,但同時告訴他們,北方軍管區的成立是受命於中央……”
衆人的異口同聲,讓蔣介石的心裡不禁一嘆,他們之所以會“站在”北方的一邊,最根本的原因是不願在這個時候,因爲“海關”這一個小問題,激起不必要的麻煩,換句話來說,他們的“讓步”是着眼於大局。
王世傑接着說:
“主席,我們應該對北方當局提出的要求正式提出答覆。”
此議衆人一致贊成,便立即展開商討,結果是向管明棠解釋下列各點。
“一、內外東北七省關稅需由中國總稅務司負責,不得另設海關;二、北方當局之成立系根據軍事委員會及行政院批准成立,其代表立場爲中央政府;,三、北方當局設立海關所徵得關稅,應用於促進本地教育、工商業發展以及難民救濟安置;四、總稅務司擬派出要員協助北方當局設關,……”
接着便是擬稿了。陳布雷待衆人恢復交談後,方纔有些憂慮的說道:
“我的看法稍有不同,我以爲北方當局這樣做,恐怕還有更爲長遠的目標。”
“更爲長遠的目標?”
董顯光有些不解的說道。
“更爲長遠的目標,不正是把北方地區納入爲我國領土嗎?管長官又怎麼會轉移目標呢?”
陳布雷正欲發言,一想當着這麼多人,倒也不便啓口。陳布雷隨蔣多年,好多話只能對蔣一個人說,因此朝蔣瞅一眼,俾同他取得默契,蔣介石會意,大聲說道:
“我以前講過,哲勤愛國之心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在他的身邊,總難免有一些人,有一些人對中央是心存不滿的,就是那些人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離間了哲勤與中央之關係!”
陳誠連忙安慰着蔣介石:
“主席,是人難免有目光短淺之輩,他們不無體諒中央之心,亦不能體諒管長官之心,這也是極有可能,而在關稅問題上,管長官想來,也是不意加重中央之負擔,畢竟,總依靠中央撥款也不是長久之計,如其開徵關稅,想來未來可慢慢減輕中央負擔,甚至將來亦可實現財政獨立,這樣中央方纔能把更多財力用於內政或用於援助南洋友邦。”
心知不會再討論出什麼結果的,蔣介石擺出疲乏地樣子擺擺手道:
“好了,你們分頭辦事去吧!。”
接着衆人告退,蔣介石便問陳布雷:
“你剛纔說什麼長遠目標?”
陳布雷連忙回答道:
“主席,您是知道的,財政爲諸政之源,無財政之獨立,亦無其它之獨立,多年來,華北地區是在北平方面影響之下施政,無論軍事、政治、財政、經濟,甚至教育等等,無一不與中央截然不同,即便是現在其將華北交予中央,但華北省市縣鄉各級政權,卻皆是由地方選舉產生,即便是檢察官、法官等官員任免,中央亦很難插手其中,表面上,——”
“你說得簡單點。”
蔣介石的眉頭一皺。
“一句話,如果沒有華北地方財政之獨立,又豈有今天華北地方行政之獨立,今天北方之關稅,亦可視爲管哲勤欲推行華北舊政之手腕!”
“因此,即便他日,北方各地併入中國,中央對其影響亦如今天對華北一般,影響極爲有限,”
陳布雷咽一口唾沫:
“老實說,管長官的手腕確實高人一籌,讓他人根本無從反對……”
陳布雷的話讓蔣介石眉頭猛的一皺,他知道陳布雷說的是實話,現在,華北表面上爲中央所控,但中央除去獲得稅權外,又獲得了什麼?即便是華北之稅,中央亦未獲得一分,全是左手進右手出,右手直接交給了北方軍管局,由其用於“當地戰後重建”。
換句話來說,中央除去得到一個名義,什麼都沒得到,而管明棠呢?依然得到了實惠,得到了名聲,全中國都看到其爲大義放棄個人權力的高尚之舉,可實際上,他得到了更多。
兩人倏地陷入沉思,久久不作一聲。半晌,蔣介石纔開口問,
“那麼,你看該怎麼辦?”
“我看,”
陳布雷不安地直搓手掌。
“王部長的正式答覆是必要的,語氣要不亢不卑,不過,不過——”
蔣介石連忙問:“不過什麼?”
陳布雷道:“說出來,恐怕先生見怪。”
“你怎麼這麼說!”
“是,先生,”
陳布雷嘆道:
“我認爲,應該加快部隊退役步驟,儘可能的讓步於北方就地退役,從而加重北方之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