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在中國或許沒有比上海更現代化的城市了,這座城市引領着中國的潮流,左右着中國的經濟,影響着中國的金融,這裡既是“東方巴黎”也是“遠東最繁華的城市”同樣也是“遠東金融之都”,就全世界來說,幾乎所有國家的中央銀行總行都在首都,而在中國,中國的中央銀行總行卻在上海。
在二十年代後期中國最具實力的銀行有28家,其中23家銀行的總行設在上海,其業務量佔全國銀行業務總量的30_40%。以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也都先後開設在外灘。一幢幢造型優美、風格迥異的銀行建築在這裡拔地而起,沿着黃浦江岸婉延伸展,形成了一條優美的風景線,意味着實力、信譽和商機,外灘逐漸成爲東方華爾街。
而南京政府把政治中心放在政府所在地南京,中央銀行總行放在工商業較發達的上海,其用意按照財政部的解釋“中央銀行的成功,關鍵在於中央銀行能否在上海的中外金融業中培養其競存與滋長能力,且長江下游各省與中央的財政及中央銀行的發展關係甚大,各省的金融樞紐是在上海。”也就是說,上海是全國的金融中心,從江浙財團到南北財閥,再到中外銀行、錢莊,無不以上海爲主要的業務活動場所。控制了上海的金融界,也就是控制了全中國的金融命脈。
亦正因如此,曾有着同樣身爲中央銀行身份的中國銀行,纔會在五年前,將總行遷往上海,與以求獲得新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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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一年10月的一天,在外灘23號的中國銀行三樓的總經理辦公室的前臺,來了一個身穿駝色格呢西服的人要求同張嘉璈見面。
這個個頭不高、身材瘦削的男人大約在五十歲左右,滾圓的腦袋上一根毛都沒有,摘掉那頂禮帽,雖說穿着一身駝色格呢西裝,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一雙不大的眼睛裡卻是不停的閃動着精光,一年就是極爲精明的一個人。
“幫個忙嘛。張經理在不在嘛!”
這禿頂男人說着,把帽子擱在了總經理辦公室門外秘書的桌子上,手指在桌子上咚咚的敲打着,看起來,他似乎顯得非常急切。
“您是哪位啊!”
前臺的秘書瞧着這人面上露出警惕之色,上海這地界並不安定,到處都是刀口添生的幫派,這不前陣子一個錢莊的老闆剛被人給綁了票。看上去似面前這個人是不像有資格來拜訪被稱爲是中國財界財神爺的之稱的中國銀行總經理張嘉璈。
“我是邵寒!”
邵寒是誰?秘書扶一下眼鏡框似乎是想看清楚面前這個客人似的,他真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那您帶了名片了嗎?”
出於謹慎,於是便秘書便開口問道。
“啊,名片啊!”
他看起來是個急性子的人,秘書這麼說一說,他連忙摸了摸上衣的口袋,然後的取出一張名片說道。
“我是北平北方公司的邵寒,你和張總經理說是北方公司來的人,他就知道了。”
邵寒是管明棠在南京時,張靜江介紹的一位助手,畢業自美國哈佛商學院,前些年一直在洋行界闖蕩,不過爲人脾氣卻有些過於耿直,所以得罪了不少人,但因其頗具才能,一般小廟還容不下這尊“佛”,亦不願招這位“耿佛”,後來張靜江便把這個人介紹給了管明棠,而現在,管明棠甚至還沒見過自己的這位助理,不過雖是如此,卻給了他一個任務——遊說中國銀行總經理張嘉璈組成銀行團,放貸於漢陽鐵廠。
雖說管明棠沒有使用那張字條,到是在邵寒來上海之前,張靜江卻給張嘉璈打了一個電話,此時的中國銀行,或許是中國最大的銀行,銀行存款早在五年前便超過四億,放貸額近三億,其實力遠非一般商業銀行所能相比。
“北方公司?”
總經理辦公室外的秘書先是一愣,然後搖搖頭說道。
“還真沒聽說過這公司!”
“煩請您通傳一聲!”
秘書看着眼前這模樣有些“奇特”的人,對他說道,
“因爲您沒有預約所以不能和您見面,而且我們總經理馬上就要出門了,即便是通傳了,恐怕也沒有時間見您……”
像是怕這人不相信自己的話似的,秘書又補充道。
“總經理是要去和公部局局董見面!是關於的總行大廈的事情,這可是件大事,總經理已經約了他三次!”
秘書的回答使得邵寒有點不知所措了,現在中國銀行大廈的事情在南京也有所耳聞,對於中國銀行而言,這肯定是件大事,自然是耽誤不得,可自己的事情……不過聽說張嘉璈馬上要出門又點燃了他心中的希望,要出門的話,就在他出門時和他說上幾句。
心下浮現這個念頭之後,他便指着旁邊的走廊向秘書問道。
“那麼張總經理出門的時候,他會路過這裡嗎!”
這人,沒準是來求貸款的……雖說有些反感這人的死纏爛打,但秘書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讓我在這裡等一會兒好了!”
聲音一落,邵寒全不顧別人詫異的眼神,然後就隨後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正對着總經理辦公室的位置,那模樣全是一副不見張嘉璈,絕不罷體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張嘉璈在一個人的陪同下,正準備外出,一開門看見有人在自己辦公室外的走廊內對着自己的辦公室坐着,不由的大吃了一驚。
“這位先生是?”
“啊,張總經理,鄙人北方公司董事長助理邵寒!”
一聽北方公司,張嘉璈便知道這人的來意了,可對方的這種“等法”,讓他着實有些不適,可礙着張靜江的面子微微點頭說道。
“原來是你啊!”
有了張靜江的電話,張嘉璈自然知道邵寒前來的目的,不過按他原來的想法,他並不準備同邵寒談,要談也是和管明棠談。可在門外見到邵寒,心裡便想到。
“真是個難對付的人啊!”
不過因爲自己失禮在先,所以張嘉璈不得不客氣的表示歉意。而邵寒要的卻就是這個效果。
張嘉璈是財界實業強國論的支持者,在中行將總行遷入上海之後,便陸續織了很多社會性組織,聚籠了一批實業家和銀行家,爲民族工業的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持。而在半年前,也就是今年的3月,中行在上海發起成立了“國貨廠家星五聚餐會”。這個組織的目的在於加強國貨工業同行的交流,交換經驗,共同研究發展策略,而正是眼前的這位“張財神”策劃了這一切。
在邵寒看來,張嘉璈如果表明態度支持國貨、發展國貨,固然是爲了銀行利益,更多的也是真心想發展中國實業,銀行業與實業的發展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銀行業想獲得發展需要實業界發揚實業,豐富工商,而實業界想發展就需要利用銀行的資金。
可那怕張嘉璈是實業救國的支持者,他也不會見自己這麼一位“小人物”,他要見也是見董事長,然後同董事長商量融資、貸款之類的事物,而董事長呢?卻把這個工作交給自己,他這是相信自己,還是?
而現在,對方的拒之門外,反倒讓邵寒看到了機會。
“真的很抱歉,讓您在門外久等了!”
表示歉意的張嘉璈也不好意思將好不容易前來拜訪的邵寒趕回去,畢竟他是張靜江介紹來的,於是便扭頭問道秘書他約定的時間,在確定自己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後,他便對邵寒說道,
“既然來了,那就給您半個小時的時間吧!”
說着就把邵寒引進了會客室。待兩人相對而坐後之後,張嘉璈立刻說道,
“邵先生啊!”
看着邵寒,張嘉璈不由拿起了架來。
“以前,漢冶萍也曾找到中銀,現在,我還是重複以前說過的話。鋼鐵市場蕭條,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以漢陽鐵廠的冶煉成本,只要一開工,那肯定就會破產,都不用等到市場來淘汰,自己就被高成本給毀滅了!”
張嘉璈重複着自己的觀點。本來漢陽鐵廠的技術就很薄弱,鋼鐵工業不比其它,發展鋼鐵工業需要大量的技術,而這正是中國所不具備的,甚至就連同中國的工業支柱紗、粉、絲三個行業技術尚都落後於他人,更何況是技術要求更高的鋼鐵工業?再加上現在的市場又是不景氣到了極點。就算是中國銀行提供一筆貸款,漢陽復工又能如何?到最後不定還拖累了中國銀行。爲了加以佐證,張嘉璈更是還列舉了很多數字來證明這一點。
“……這是美國的成本,即便是日本,相比他國,日本的鋼鐵成本較高,因爲其鐵礦石、生鐵這樣的原料大都來自中國,鍊鋼用的廢鋼主要來自美國,所以海運成本很高,可日本八幡制鐵廠,當年每噸生鐵的成本不過二十三元,現在既然是因物價上漲、人工上漲,亦不超三十元,而漢陽十幾年前便達到三十元之高,現在……”
無奈的長嘆一聲,張嘉璈露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神情。
“以如此成本?如何生存於市場?不能生存於市場,又談什麼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