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破曉前的一個小時。
德國人的坦克從飛機場,朝着城交開了過來。有一處士兵的頭腦清醒,他們把武器放在戰壕邊上,站起身來高舉雙手,一槍也沒放,就讓坦克一直開到指揮部,另一處重機槍又響了起來,握着手榴彈的手臂又一揚起,坦克盤旋前進越過戰壕,履帶碾碎了戰士的身體,蹲裝甲車的空當中僥倖存活下來的人被下車的步兵打死。
在地堡內,桌子旁邊只坐着軍官和政治指揮員,門開了,一名滿身是血的士官衝了進來,摔倒在地上。
“德、德國人到了!”
“把白旗舉出去!”
就在這一瞬間,隨着一聲槍響,政治指揮員自殺了。他向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這一切發的很突然,似乎又都在人們的意料之中。
在風雪中,大校神情呆滯的看着遠處的身影,那是德國人的身影,現在,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烏法,這座俄羅斯最後的首都,終於在堅持了8個月後,在付出了數百萬軍人傷亡的代價之後——陷落了。
因爲當俘虜只需要等着,而自殺則需要勇氣,所以絕大多數人便開始投降,沒有共同的決定,沒有共同的實施,凡是部隊領導表現出組織能力和主動性的地方,會稍發生一些混亂,有抵抗的、有投降的,不過,這一夜,舉手投降的集合起來的人羣,最初只是幾滴,漸漸的匯成小溪,然後成爲了一股洪水。
在已經變成廢墟的城市中,被俘的將軍身後拖着大羣已經放下武器的俄國士兵,剛纔還火光閃爍、槍炮不斷的廢墟陷入沉寂,在一個個地堡和瓦礫堆之間,出現了渾身泥土、高舉雙手的身影。在一個被斷垣殘壁包圍的廣場,廣場上站着一名德國?軍官,那裡也立着一羣投降當了俘虜的俄國士兵,那些沒有成爲俘虜的士兵正從廢墟的上百個射孔中探頭張望。
一個俄國將軍走了出來,頭髮灰白、身穿大衣、頭戴羔羊皮帽,甚至在他的胸前還有一塊紅旗勳章在晃動着,將軍朝着德國?軍官走去,向他伸出了手來,而德國上校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上百個射孔後全是驚訝的臉,廢墟中發出了呼喊聲。
“早知道這裡的事情是這樣……”
這樣的局面沒有持續多久,四周的孔洞彷彿都炸開了,人們擁了出來,穿着破舊的軍裝,披着破舊的毯子,這些殘存的俄國士兵等着德國方面的命令,準備列隊出發。
從烏法市中心直到市郊的道路上,在濃霧中擠滿了人流,他們腳上包着破皮片,穿着破舊的軍大衣,身上又裹着破軍毯,身上長滿了蝨子,更有一層厚厚的污垢,所有人都是餓得骨瘦如柴,膿瘡和傷痕佈滿全身,手中抓着一塊破布,一團捲起來的碎片或是什麼都沒拿,一個又一個這樣灰色的面孔聚集在公路上。
在遠處一輛正在行駛的“黑豹”坦克碾過幾米厚的屍體,把凍的僵硬的屍體碾成碎塊,凍硬的碎塊迸裂飛得老高,而站在旁邊的人已經疲憊的連手都舉不起來了,不能抹去濺在臉上的碎屑,在一輛戰地炊事車旁一個人抓起十份食物,卻倒下去死了,那些因他的緣故什麼也沒有得到,肚子空空的人後來則在行軍路上倒斃了,繼續行進的人既不朝這個人也不朝另一個人看一眼,一個倉庫的殘骸中擠滿了餓的眼睛冒火的人,人們在拼命的幹活,汗水從額頭和鼻子上淌下,他們把死人扔到一旁,還有半死的也扔到雪地上,因爲他們沒有找到應該存放在這裡的口糧,就越來越憤怒了。
而這時,又走來了一百多人的隊伍,身着厚厚的皮領大衣,頭戴皮帽,他們有臉上雖顯得疲憊但卻不是肉體的痛苦,他們手提衣物袋、揹包和箱子,他們還站在那裡,臉上弄得很髒,手臂垂着,在眼睛中看不出他們在想什麼,也看不出他們窨是不是在想。
從地下室、從下水道、從堆滿瓦礫的廢墟的角落中、從防空洞中,從廢墟和戰壕中不斷的走出新面孔,集合成土黃?色的人潮,排成沒有盡頭的隊伍,等待出發,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完結了。
在城市的廢墟之間,到處都不滿面笑容的德國士兵,他們或是在相機前拍上一張照片,或欣賞着這認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奪取的城市,或許,這座城市並不大,但卻是俄國的首都,而一輛輛“黑豹”坦克的前方,則擠滿了滿面笑容的士兵,這些士兵看到那些因飢餓而骨瘦如柴的俄國戰俘時,有時候會發出善心,向他們扔去一盒餅乾之類的食物。
而那些俄國士兵卻沒有說出感謝,這樣被打敗了的人不是交談的對象,他們只是一羣從各個民族中徵召來的,爲“偉大的蘇聯”戰鬥的“黑色炮灰”,現在他們垂頭喪氣走着,在街道上,俄國士兵不斷有新的人走過來,破爛不堪的制服,炮炎燻黑的胸膛,腳上裹着破麻布片,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的沿着道路在雪中穿着過。
不管是德軍參謀部的軍官,還是後勤部隊都沒有準備一間那怕是如此簡陋的草棚,沒有人想到這一點,或者說,壓根就沒有人考慮這一點,同樣也不會有人會去考慮,在這個冬天,被俘虜的上百萬戰俘,會有多少人凍死在前往戰俘營的道路上。
這些俄國士兵,像是被脫粒打下的麥粒一樣,本來曾填滿鮮活的生命,現在卻成了空殼,彷彿一陣風吹來,就開始運動了,此刻,他們慢慢地,慢的朝着西言行進着。
現在再也沒有人揮動着手臂說:爲了斯大林!
沒有再去呼喊:爲了蘇維埃!
有人擡起頭看了一眼,路旁站的是德國人,德國人的臉色同樣也被燻黑了,滿面硝煙的德國人,同樣站在那裡,他們站在坦克邊,站地裝甲車邊,臉色顯得很平靜,但平靜卻無法掩飾他們神情中的疲憊。
當這場大遷移開始的時候,在被炮火燻黑的牆壁和堆成小山的廢墟間,一些俄國平民用茫然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們偶爾會把視線投向那引起曾經的城市保衛者們,偶爾的還有一些婦人用焦切的目光在凍僵的人羣中尋找着自己的丈夫或者兒子,但絕大多數人的臉上都流露着失望的目光。
隊伍在通往西方的公路上着,一條長長的,黃?色的線,一萬、兩萬、三萬、幾十萬人,在向着西方行進着,而在道路邊的高音喇叭這會已經停止了歡騰,就在幾個小時前,這裡還響徹着一個聲音。
“去埋藏那些德國侵略者,爲了俄羅斯,戰鬥到最後一人!”
顯然,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也沒有起到太多的作用,當大崩潰開始之所,所有的鼓動都變成了一個笑話,在大崩潰開始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現在向前行進的是一支多達二十萬人的隊伍,人們集合起來排成長隊走着,掉隊的又跟上,一步一滑,一瘸一拐,頭上纏着繃帶,一個折斷了肋骨,另一個手臂的骨頭被打碎了,有些沒了腳,趴在雪橇上用手中的棍子撐着往前滑,他們的胃裡空空的,肚子裡沒有一絲油水,膚下也沒有任何脂肪,包在腳上的是冰冷的雪,每一步都十分吃力,好幾個小時才走了一公里。
這隻龐大的隊伍吃完了最後的麪包屑,用完了最後的急救包,喝光了最後一升水,最後的殘餘的物資也被炸飛上了天,沒有任何運輸工具,卡車、載重汽車、火車都被炸燬了,這是一羣被交給了死神的人,各種疾病跟隨着這隻部隊,讓這羣瀕臨死亡邊緣的人向西行進。
儘管德國人並不願意,但是他們還是不得把這支混亂的隊伍接收下來。
大崩潰倒了上百萬俄軍的投降,這是一個突然出現龐大的數字,爲了安置他們,德國人自己的口袋也空了,沿途的村莊大都毀於俄國人自己的破壞之中,在焦土政策中被夷爲平地,牲口很早之前就已經殺完了,還能走動的鐵路,在德軍戰線一側纔有。
到了晚上,冰冷的嚴寒再一次籠罩着大地,裹着大衣和破布片的人們在寒風中跌跌撞撞的走着,腳步一滑,然後便倒了下去,再接着他們便沒能再次站起身來,在一夜的嚴寒之後,隨着太陽的升起,行軍再一次開始了,而在這個時候,德國的前線部隊才從他們的補給中分出一部分給這些俘虜們,這一夜,已經有很多人倒在了雪地上。
在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在這支隊伍的行軍再次開始的時候,拿着相機的德國隨軍記者們出現在隊伍的面前,他們用相機記錄下這一幕,。
“誰能想到,之前他們還不斷的高喊着烏拉向我們發起進攻?”
一名隨軍記者用感嘆的口吻說道,看着這些可憐的人,很難相信他們就是那羣悍不畏死的敵人。
“是啊,他們就這樣失敗了!”
“不!”
突然,另一個人搖搖頭說道。
“不是失敗,而是崩潰!今天,我們目睹了一個國家的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