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比雪夫,這座蘇聯的戰時首都,那破損的街道上到處都是一堆堆繞過一堆堆污穢的、還沒清除掉的正在消融的冰決,街頭上到處都是熙熙攘攘、衣衫襤褸的排着隊等待着麪包的俄國人,食物的匱乏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一直困擾着俄國人。
在沒有標誌的政府機構迷宮裡,從一座辦公大樓走到另一座辦公大樓,甚至就連同俄國人自己也弄不清那些機關在什麼地方,什麼位置。現在的古比雪夫是混亂的,這種混亂其實又是必然的,因爲太多的機構涌入了這裡,數量衆多的俄國人的機構,還有外國使團,都紛紛涌入這座位於俄羅斯腹地的城市。
在這些寬闊恬靜的街道上,到幾百個俄國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走路,經常出現的滿載士兵的卡車來回奔馳,而那些士兵大都是從中亞徵召的。莫斯科的陷落,這個轟動一時的事件對俄國的影響似乎消失了。不過,在私底下,外國使團的官員們還是能夠覺察到,莫斯科的淪陷對俄國人造成的衝擊,至今仍然沒有消失。
莫斯科淪陷了、列寧格勒淪陷了……
坐在辦公室中,方佐民分析着業已掌握的情報,得出了一個難以相信的事情:儘管斯大林信誓旦旦的保證俄國能夠抵抗德國的入侵,但實際上俄國的抵抗正在崩潰!在軍隊中,許多軍官甚至公開的表現出他們的絕望——也正得益於此,使得他主持的情報機關第一次能夠深入到軍隊之中,一些高級軍官選擇了同外國情報機關進行合作。
“現在,俄國軍隊是什麼情況呢?他們能不能在冬天結束之後,抵擋德國人的進攻呢?”
就在諸多問題在方佐民的心中瀰漫着的時候,他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先生,尤里連柯將軍找您!”
依如過去一樣,大樓外的崗哨不自然地朝着走來的亞洲敬了個禮,放他進去了,大家都沒說話。在開闊的大理石門廳裡,一個坐在桌旁不露一絲笑容的軍人擡起頭來,按了一下電鈕。
“方參贊嗎?”
“是的。”
不一會身穿軍服、容貌嬌美的俄國姑娘從寬闊的打彎的樓梯上走下來,她用生硬的漢語說道。
“您好?將軍的辦公室在二樓。請跟我來。”
華麗的鐵欄杆,大理石樓梯,大理石柱子,高敞的拱形天花板:這裡是另一幢沙皇時代的宅第,紅大理石的列寧和斯大林半身塑像給這所大樓添上了現代的氣息。陳舊的油漆開始剝落,大塊的厚厚碎片使這個建築物呈現出戰爭年代到處可見的失修現象,一條空無一物的長廊直通尤里連柯的辦公室,兩邊緊閉的房門後傳出陣陣卡噠卡噠的打字聲。
在走進辦公室後,一個身材粗壯的俄國人神情嚴肅地從辦公桌那邊伸出左手來的時候,個子顯得並不那麼高大。可能這是因爲辦公桌和房間都很大,而且他身後那幅列寧的照片比真人要大上許多倍。其他幾面牆上的圖片是老沙皇時代一些將軍肖像畫的黑白複製品。滿是灰塵的長長的紅窗簾把陽光擋在外邊。在一盞高懸的花體裝飾的黃銅枝形吊燈裡,幾隻沒有燈罩的燈泡發出眩目的光亮。
尤里連柯的左手很有力,儘管握手時有點彆扭。他那下顎寬厚的闊臉看起來比在莫斯科被德軍佔領時更加萎頓。他佩戴的勳章很多,包括一道說明他掛過彩的紅黃條紋,整潔的略呈綠色的棕色軍服鑲上了新的金邊。他們兩人用俄語相互致意,然後尤里連柯指了指那個姑娘說:
“嗯,我們需要譯員嗎?”
漂亮的女兵毫無表情地回看了這個中國外交官一眼,而方佐民同樣也打量着這個俄國女兵,漂亮的臉龐,在燈光下泛着如黃金光澤的金色頭髮,可愛的紅潤的小嘴,飽滿的胸脯,唯一讓人感覺不甚舒服的就是冷冰冰的沒有表情的眼睛。
在俄國呆了這麼幾年,現在方佐民的俄語自問幾乎與俄國人相差不大,他憑直覺搖了搖頭。
“不需要。”
女兵立即轉身走了出去。
“少一雙眼睛和耳朵,”
看着面前的這個俄國人,方佐民笑着說道。
“這樣,也許,我們能夠開誠佈公一些”
尤里連柯笑了笑,或許,曾經他們並不認識,但是現在,通過多次協商,現在他們卻早已經成爲了熟人。尤里連柯點着一根香菸,然後看着方佐民說道。
“我收到了你的信。我一直很忙,所以遲遲未復,請原諒。我認爲當面談比打電話更好。”
“我同意。”
“你要求我提供一些關於今年定貨的需求情況,這樣的話,你們能夠很好地組織生產,以避免不與租借物資的生產,產生衝突。”
尤里連柯放慢了說話的速度,而且使用簡單的字眼,好使這位中國的商務參贊在理解他的意思時不致有什麼困難。
“不過呢,你應該明白,現在,我們的需求是極爲廣泛的。”
吸着煙,尤里連柯顯得極爲坦誠。
“去年,我們的糧食生產碰到了麻煩,似乎今年也是不容樂觀的,我想你也許應該能夠注意到,現在,許多人都被徵召了,從去年冬天,到現在,我們僅在中亞,就徵召了超過500萬人,幾乎所有能夠拿槍的成年男人都被徵召了,這個冬天,我們訓練了超過一千萬三百萬軍隊,他們被部署在縱深近千公里的防線上,今年,德國人每前進一步,他們的力量都將會被消耗……”
尤里連科的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讓方佐民心底暗自記住這些情報,至於蘇軍的防禦是爲了消耗敵軍的有生力量之類的問題,則不是他所需要考慮的。
“現在,摩爾曼斯克儘管還牢牢的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尤里連柯用他那隻好手抹了抹已經禿了的、頭髮剪得很短的頭頂。
“我們在那裡粉碎了好幾個德國軍團。我們已經扭轉了那裡的戰局。但是呢?鐵路卻被德國人切斷了,所以,那裡暫時並不可能向蘇聯提供幫助。”
一個冬天,戰爭改變了許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件,會造成很多方面的影響,比如儘管摩爾曼斯克的守軍頑強的抵抗了德國人和芬蘭人的進攻,但是,在某一種小地方,一支俄國軍隊的投降,卻導致摩爾曼斯克的鐵路被切斷了,儘管早在去年8月,在英國的配合下蘇英兩國已經完成了對伊朗的佔領,從而可以利用伊朗縱貫鐵路向蘇聯提供援助,但是那條鐵路的運力極爲有限,在戰場急需的武器與其它物資之間,斯大林選擇了前者。
這些情報恰和所得到的情報是相同的,因此他只是沉默着,他能夠想象到現在的的局勢對於俄國人來說有多麼的糟糕!在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色的略帶苦味的甜飲料,一口一口地喝着的時候。
尤里連柯走到辦公桌旁,帶回來了一隻厚厚的文件夾,放在桌上打開。
“但是,俄國卻需要養活所有的軍隊!”
他用好手迅速地翻動那份文件夾,然後看着方佐民說道。
“我們需要上百萬噸麪粉、幾十萬噸罐頭,嗯,還有軍靴、軍裝。你自己瞧瞧吧,這是我們向你們提出的定單。”
他把夾住的菸蒂吸了最後一口,然後用力的把它捻熄在菸灰缸內,美國人儘管向中國提供了支付擔保,用於中國分包援蘇物資,但是數量總歸是有限的——美國國會並沒有批准更多的擔保額。
“將軍,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供貨,是需要有兩個保證,一個是貴國寄存於我國的黃金,而另一個是美國方面的支付憑證。”
看着提出訂單的將軍,方佐民用盡可能和善的口吻說道。
現在中國並不僅僅只接受俄國的定單,同樣也接受來自美國的訂單——美國人將一部分援助俄國的物資轉包給中國——麪粉、罐頭、軍用被服以及藥品等等除去軍火之外的軍需物資,總額高達數億美元。
“你們的資本家就像是吸血鬼一般。”
面對尖刻的反駁,方佐民卻是一副神態自若之狀,更沒有因此流露出惱色。
“將軍,我相信,我們可以及時的向你們提供你們所需要物資!”
只要你們能拿出錢來。
“當然,只要我們能夠拿出錢來!”
尤里連柯突然將自己的身體微微前傾,然後用試探的語氣說道。
“不過,我們都知道,你們有很好的戰鬥機,比如“鷹戰”,當然還有很好的坦克,我想知道,假如,我們向你們支付黃金的話,那麼,你們是否願意向我們出售坦克以及飛機呢?”
這是一種試探,而這正是尤里連柯接到的任務,他必須要試探這些中國人,看看從他們那裡獲得坦克的可能,飛機,蘇聯能夠從美國得到很好的飛機,但是坦克……美國人提供的坦克性能非常一般,蘇聯需要更好的坦克,前線也需要更多的坦克!
“這個,這個問題不是我能夠回答的,如果是民用物資的話,我可以立即回答您,因爲,您也明白,中國並不是一個工業強大的國家,我們的產能是非常有限的……”
對方的回答,讓尤里連柯做了個難以置信的鬼臉,然後只聽他接着說道。
“我相信,你們能一定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再說,你們必須要明白,現在俄國的戰鬥,同樣也是在爲中國人戰鬥,如果俄國戰敗的話,你們就必須要中亞面對德國人!一個與日本人會師的德國!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