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我想聽你叫我元修
沿着桃林邊的青石板路慢慢的往回走，這裡安靜而雅緻，加上一旁粉紅的花朵散發的淡淡清香，走路也變成了一種享受。
只是，看韓若詩的樣子，並沒有太享受。
她柳眉微蹙，眉心出現了幾道淺淺褶皺，一路走來，她都低垂着眼瞼，纖長的睫毛帶着幾分愁意覆在眼睛上，給人的感覺格外的楚楚可憐。
等走到桃林深處，我停下了腳步，轉頭對她說道：“有什麼話，若詩小姐你就跟我說吧。”
她猛然轉過頭來：“啊？”
我嘴角含笑：“若詩小姐難道不是因爲有話想跟我說，所以纔來的？那看起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說完，我轉身欲走，韓若詩急忙上前一步攔着我，有些羞怯的笑道：“姐姐果然是個聰明人。”
“你說吧。”
“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想求姐姐幫忙。”
“幫忙？我能幫你什麼忙？”
她擡起頭來看着我，說道：“求姐姐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子桐吧。”
這句話一出，倒是讓我愣了一下——韓子桐？
要我放過韓子桐？什麼意思？
我心裡疑惑着，但沒立刻開口，韓若詩說道：“子桐她做事太沖動了，我也聽說她之前居然想要傷害姐姐，公子都不讓她靠近姐姐一步，這一回，公子讓她禁足，也的確是她罪有應得的。”
我愣了一下：“禁足？”
“是啊，這些日子，公子一直讓她禁足。”
“……”
我恍然大悟過來，難怪之前她那麼兇狠的一見到我就要殺我，可現在住在同一座府邸裡了反倒沒有了動靜，只有那次我們離府的時候遠遠的看了她一眼，而且她也並沒有要靠近我的意思，我還奇怪她怎麼消停了下來，原來是裴元修下令不讓她靠近我一步，而這一回，索性讓她禁足了。
一時間，我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裴元修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可我卻不知道，爲了保護我，他會做到什麼程度。
心裡沉沉的，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我終於平復了自己的心緒，擡起頭來看了韓若詩一眼，微笑着說道：“子桐小姐爲了若詩小姐，倒真是盡心。”
韓若詩柔柔的一笑，道：“我這個妹妹，個性很強，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只要是我喜歡的，她就一定要給我搶到手，只要是我害怕的，她就一定要給我除掉。”
說着，她目光忽閃着看了我一眼。
我沒說話，其實之前住進這座府邸的時候，我已經聽一些侍從嚼舌根，聽了個大概。韓若詩和韓子桐這對孿生姐妹，若詩是姐姐，子桐是妹妹，兩個人相差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但韓若詩自幼體弱多病，聽說小時候幾次病危，一直在廟裡寄名，身體還是一直不見好，後來有高人出謀劃策，說是需要有人替她捨身供佛，才能勉強保她平安，所以花錢買了個丫頭做替身出家爲尼，她的身體才漸漸好轉，長到今天這樣如花似玉，但也並不是完全的健康無恙，倒是弱質芊芊，常有病態。韓子桐雖然是妹妹，卻從小被家人教導要照顧這個多病的姐姐，所以關於韓若詩的事，她總是比別人都更緊張，也更盡心，外人看來，她反倒更像是姐姐。
所以，我多少也能明白，爲什麼那天晚上她一見到我，就要殺我。
韓若詩小心的看着我，又咳嗽了兩聲，臉頰嫣紅，低聲道：“還望姐姐大人大量，寬恕子桐。”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她現在人在哪裡？”
“就在我們那邊的府裡。”
“你們那邊？”
韓若詩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原來姐姐還不知道，這座宅子姐姐一定覺得很大，大得有點出奇吧？其實，草場這邊的，原來是江夏王的府邸。公子雄踞江南之後，跟我們聯合，在那邊修了他的宅子，後來爲了通行方便，索性將兩邊打通的。但我和姐姐平時還是多住着這邊。”
原來是這樣，難怪這宅院這麼大，原來是兩座府邸連通了。
我瞭然的點了點頭。
韓若詩又小心的問道：“姐姐，那子桐的事——”
我想了想，擡起頭來對着她笑了笑，說道：“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倒是你們姐妹情深，讓人感動。”
“姐姐取笑了。”
“這件事，本來就是誤會，我也並沒有要怪罪子桐小姐的意思。”
“那就太好了，”她喜道：“那姐姐——”
我打斷她的話，道：“不過，要放她出來，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若詩小姐應該去求公子纔對，你只要告訴他，我並不在意這件事就好了，若他來問我，我是一定會如實告之。”我笑了笑，說道：“若詩小姐，我在這裡，到底是客中，也不好對着你們主人家的事指手畫腳的。你說是不是？”
韓若詩有些驚訝的看着我，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沉默了一會兒，帶着歡欣的笑意點頭，眼睛都彎彎的：“姐姐客氣了。”
我笑了笑：“是我叨擾了纔對。”
我的笑容很輕很淡，彷彿這一刻的雲淡風輕一般，韓若詩對我再三言謝，我跟她客氣了幾句，便轉身往回走了。
回到涼亭的時候，離兒正窩在裴元修懷裡，嘴上吃得到處都是糖粉，一看見我回來，立刻高興的朝我猛招手：“娘！娘！快來，阿爹說還要帶我們過去玩呢。”
我微笑着走了過去，裴元修擡起頭來，微笑着看着我。
我以爲他要問，爲什麼我跟韓若詩走了那麼久，我們說了什麼，可他一句話都沒問，只小心的把離兒抱起來，柔聲對我道：“去那邊看看吧，你還不知道，其實那邊有好風景。”
“好啊。”
。
這座府邸實在如韓若詩所言，大得出奇，也的確有好的景緻，我們逛了一天都沒能看完，倒是把我累得夠嗆，晚上回來梳洗一番之後，也顧不上跟離兒再玩鬧，上牀倒頭便睡。
只是在夢境裡，還是看到這座巨大的府邸，周圍的圍牆高聳，內裡的景緻如畫，彷彿一個美好的盆栽。
因爲晚上睡得很好，早上起得就很早，離兒還睡着，我自己輕輕的起身，稍事洗漱了一番，穿上一條長裙便自己出了門。
江南的春天，是最美的，晨曦微露，溫潤的空氣中慢是草木芬芳，一路走來，能看到竹葉尖上凝結的露水，映照着人身上的衣裳，色彩斑斕。
我站在青石路上，伸出手，指尖在竹葉尖上一點，一滴露水便落到了我的指尖上。
纔剛感覺到露水的涼意，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溫暖的聲音：“小心着涼。”
清晨，園中的侍從都還沒有開始行動，但這個聲音傳來，我卻一點都不奇怪，只平靜的回過頭，就看到裴元修站在前面不遠處的小徑上，竹林中還彌散着淡淡的霧氣，他一襲白衣彷彿雲霧凝結而成，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悠然仙氣。
我微笑着道：“公子，起這麼早。”
“不起早一點，怎麼看得到你這麼不聽話。”
他一邊說，一邊微笑着走過來，自然而然的伸手握着我的手。
指尖的冰涼很快便在他溫熱的掌心裡消散了。
我看着在他的手裡，顯得越發白皙纖細的我的手，淡淡的說道：“公子，其實你不必這麼小心周到。”
說完，我輕輕的用力要將手抽回來。
他像是聽出了什麼，擡起頭來看着我，眼角微微的彎着：“我明白你的意思。韓子桐，我已經放她出來了。”
“多謝公子。”
“你不必謝我。要謝，也應該是別人來謝你。”
他這麼說，倒讓我有些臉紅。說到底，韓子桐還算是江夏的半個主人，而我在這裡，真的是客中，這樣喧賓奪主讓我有些尷尬，尤其我的手還沒有抽出來，在這樣猶存涼意的清晨，他的掌心給人一種火辣辣的錯覺。
“說到底，這是個誤會。韓子桐小姐爲人有些衝動，並不是個壞人，我倒覺得她敢作敢爲，是個難得的女中丈夫。”
裴元修低頭看着我：“你對別人，永遠比對自己更寬容嗎？”
我自嘲的笑了笑：“假寬容而已。若她真的傷害到了我，這些話我當然也沒有那麼容易說出口，我只是覺得，一個人肯爲別人付出一切，她就還有餘地可挽回。”
“我不管寬容也好，餘地也罷，”裴元修看着我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只是要告訴她，和跟她有一樣心思的人，我的底線在哪裡。”
我的心微微一顫。
他的，底線……
我依稀還記得，當年黃天霸曾經跟我說起過，在朝堂之上有兩個人他看不透，一個是裴元修，一個是裴元灝，他看不清裴元修，因爲這個人原本就是個謎團，即使和他這樣接近了，其實我也和黃天霸一樣，看不透他；而裴元灝，黃天霸說過，他看不到他的底線，因爲他沒有底線。
可現在，裴元修卻告訴我，他的底線在哪裡。
我已經呆住了，才發現他將我的手越發握得緊，急忙想要把手從他的手心裡抽回來，卻感覺他的指尖用了一下力氣，並沒有把我弄痛，但這一回，我表示了不要，他卻固執的沒有放手。
那平靜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這些年來，經歷了這麼多，我什麼都不怕，也沒有什麼是人做不到的。但是——那天晚上，如果我晚了一步纔來，會發生什麼，我卻不敢去想。”
“……”
“青嬰，你在別人的心裡，我會祝福，你在別人的手裡，我會把你救出來。”
“……”
“但如果你被人傷害，如果你——我不敢去想那個結果。”
“……”
他的掌心越來越熱，幾乎發燙，我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着，想要掙脫，卻被他牢牢的抓在手裡。這是第一次，他讓我感覺到了他的力量，其實並不如他平時所見的那樣雲淡風輕——其實原本，他就不應該是個雲淡風輕的人，一個坐鎮江南六省，能讓裴元灝頭疼的人，也不可能真的只有溫良善意。
我其實已經想得很清楚，但真正面對這樣他時，還是會手足無措。
我咬着下脣，聲音也顯得有些顫抖：“公子，你……你先放開我……”
他並沒有放開我，反而更上前了一步，我感覺到他炙熱的氣息已經吹拂在頭頂，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被他覆住了一般。
這樣的步步緊逼，可他的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青嬰，你有沒有想過，不要叫我公子。”
“……”
“我對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
“所有人都稱我太子，公子，可我想聽你叫我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