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噩夢
他的被褥很軟,還有一些曾經熟悉的味道慢慢的從周圍薰了出來,縈繞在我的身邊,我模模糊糊的看着他坐在牀邊,低頭看着我,深邃的眼睛裡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可剛一轉身又停了下來,回頭就看到袖子還被我抓在手裡,我的身上已經沒有了力氣,最後的一點力氣只能抓着他的衣袖,指尖也在發抖。他皺了一下眉頭,又俯下身來看着我。
“皇上,千萬……別殺那些人……”
“……”
“千萬不要……會出事的,會出……大事的。”
“……”
他的眼睛變得更深了一些,凝神的看了我很久,一句話也沒有說,而我的神智也已經漸漸的渙散,眼前的光亮慢慢的消失,終於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渾渾噩噩的夢境裡,我好像走在一條漆黑的長街上,而前面跪着好幾個人,雙手被反綁,蓬頭垢面,還有儈子手舉着大刀站在他們旁邊。
這是……
我驀地明白過來,急忙要跑過去阻止,可腳下卻好像有千斤重,怎麼也跑不快,眼睜睜的看着儈子手高高舉起了寒光閃閃的鋼刀,猛地朝着一個低頭跪着的人後脖頸砍了下去!
刷的一聲,鮮血四濺,那顆頭顱被砍落在地,滾到我的面前,頭髮散開,卻是一雙原本風情萬種的眼睛,但這一刻,卻再也沒有了靈性。
“不——!”
我尖叫着從夢中驚醒過來,一下子坐起身。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水秀一下子跑了過來,坐在牀邊看着我驚魂不定的樣子,用手帕擦了擦我額頭上的冷汗,關切的道:“姑娘,你做噩夢了嗎?”
噩夢?剛剛的是噩夢?
身上,額頭上全是冷汗涔涔,我這才發現自己還睡在牀上,自己的房間裡。
是噩夢,剛剛一切都是噩夢。
我這才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喘息不定,水秀給我擦了汗,便從旁邊端了一碗溫熱的米湯過來,說道:“姑娘,喝一點這個吧,能定神的。”
我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人還陷在剛剛可怕的夢境裡回不過神,木然的仍她服侍洗漱了一下,喝了半碗米湯,果然心神舒緩多了。
這個時候我才恢復了一些力氣,擡頭看了看,心裡卻有些疑惑:“這是——?”
“這是咱們自己的屋子呀。”
“我的屋子?”我腦子裡有些混亂,可依稀還記得自己昏睡過去之前,似乎是在裴元灝的內院,他抱着我放到他的牀上,我一直想跟他說話,卻沒堅持住的昏厥了過去,怎麼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看着我有些疑惑的樣子,水秀說道:“姑娘,是玉公公派人送你回來的,你都睡了兩天了,好不容易退了燒,嚇死我了。”
……
我睡了兩天了?!那今天是——
我一把抓住水秀的手,手指都在發抖:“今天是什麼日子?那些刺客,那些刺客怎麼樣了?”
水秀也被我的樣子嚇住了,小心翼翼的說道:“今天,皇上要在刑場將那些刺客公開問斬,揚州城的人都要去看。”
頭頂像是有一道驚雷炸響,我的臉色慘白,一下子揭開身上的被子便要下牀,水秀一看我的樣子急忙上來扶着我:“姑娘,你幹什麼姑娘!”
“別攔着我,要出事的!”
我一把甩開她,也顧不得身上只有一條單薄的長裙,便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這個時候春天已經快過完了,揚州的初夏是伴着雨的,我跑出去的時候才發現淅淅瀝瀝的雨不知是沒有下完,還是又開始了,將青石板路也浸潤得好像沾上了油,翠綠的樹葉越發顯得青翠欲滴,蔥蔥郁郁的透着一股別樣的生機。
可這一切在我的眼裡,卻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昏睡兩天,而裴元灝也一點都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如果他今天真的斬了那些刺客,朝廷和長明宗的矛盾就會更加激化,到時候就算勝京不談,南方也安不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之前他做的一切,劉毅做的一切,黃天霸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我拼命的朝前跑去,一路上惹來了不少異樣的目光,但我也顧不得了,只希望自己能趕得上,一定要阻止他!
不一會兒,我跑到了前大街,也許是因爲昏睡了兩天沒動也沒吃東西,人虛弱得厲害,這個時候冷汗潮出幾乎把衣裳都溼透了,額頭上也密佈着冷汗,沿着臉頰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我全然顧不得,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一擡頭,就看到了前面高大的刑臺。
刑臺上,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被反綁着雙手跪在那裡,一個高大壯碩的儈子手站在旁邊,手中握着一把鋼刀寒光閃閃,這一切都和夢境中完全一樣。
如同夢魘一般,我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
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羣還在不停的往前擁擠,負責秩序的護衛將大家攔在了刑臺十步以外的地方,而刑臺的後面,就是監斬臺,監斬官神情肅穆的坐在那裡,而他的後面,以青紗圍住四周的一個座榻,影影綽綽的看到裡面的人,正是裴元灝。
這也是周圍的護衛十分嚴密的原因,公開問斬這一批刺客,消息又傳開了,難保那邊的人不會想辦法。
他,是不是還想用這一招,引那個人出來?
心像是被一隻手捏着,疼得快要碎掉。我咬着牙用力的往前擠,可週圍的人互相推搡着,我一步走得比一步艱難。
就在這時,監斬令官看了一眼旁邊的沙漏,又轉身朝坐在後面默然不動的裴元灝請示了一下,裴元灝只淡淡的一點頭,令官便起身,拿起一支黑令籤往下一投:“午時已到,斬!”
“不要!”
我大喊的聲音很快便被周圍那些人的驚呼聲吞沒,而就在儈子手高高舉起鋼刀,要朝着一個刺客的後脖頸砍下去的時候,周圍突然響起了一陣破風之聲。
回頭一看,擁擠的人羣中突然衝出了好幾個人,朝着刑臺衝了過去,手中刀劍寒光刺目,透着血腥味!
那些人,果然動手了!
周圍的人也很快明白是怎麼回事,頓時全都亂了起來,我被人推搡得連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倒,就看到那些救人的剛剛衝到臺前,突然刑臺下的幕布被猛地一掀,從裡面一下子躥出了好幾十個精衛,頓時將那些人逼退。
刑臺被護得密不透風!
那些救人的刺客也立刻意識到不對,而護衛已經衝了上來,頓時在刑臺下殺成了一團。
監斬官似乎也被這一幕驚住了,半晌沒反應,帳子裡的人冷冷道:“還不動手?”
監斬官一聽,急忙轉身對着儈子手道:“行刑!”
這個時候我已經被周圍混亂的人羣擠得幾乎窒息,可一聽到這句話,頓時臉色都白了,不顧一切的朝着前面拼命的喊:“皇上,不要——!”
隨着我的喊聲,鋼刀猛地落下。
而在這同時,我被身後的人推了一下,整個人朝前跌倒下去,剎那間就感覺眼前一片紅幕,一顆人頭從高高的刑臺上滾落下來,那些刺客一看,頓時目眥盡裂,而圍觀的人嚇得換亂四散。
身上被人踩了好幾腳,頓時劇痛鋪天蓋地而來,幾乎昏厥。
就在我又一次陷入昏迷的時候,好像看到那些刺客被陣陣逼退,而裴元灝一下子掀開了青色的帳子……
。
好痛。
比在天牢裡被裴元琛行刑,比在冷宮裡被人折磨,比任何一次,都痛。
我在夢境裡也在痛,看着周圍一片鮮血淋漓,一顆顆人頭全都是熟悉的面孔,我跪坐在血泊裡,痛得哭不出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一個震怒的聲音穿過夢境,也在耳邊響起,我一下子魘住了,不知是夢裡還是在哪裡,又是誰在說話——這個聲音,好熟悉……
“她到底怎麼樣了,給朕說清楚!”
“皇……皇上恕罪。”
“朕要你說。”
“這——這位姑娘,是被人羣踩傷,身上有很多處外傷,不過皇上救得及時,沒有傷到臟腑。”
“既然是外傷,爲什麼現在還沒醒?”
“這……”
“她再不醒,朕就砍了你們!”
“皇上恕罪!”
吵雜的聲音讓我的夢也斷了,我微微蹙起眉頭,想要說什麼,耳邊立刻傳來玉公公的聲音:“皇上您看!”
頓時,我整個人落進了一個懷抱裡,感覺到一雙滾燙的手緊緊的抱着我,蹭着身上的傷處疼得我微微一顫,終於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裴元灝低頭看着我,呼吸也變得輕了起來:“你醒了?沒事了?”
“不要……殺那些人……”
我半夢半醒的,一會兒好像看到滿眼的血泊,一會兒又好像看到抱着我的他,人也有些不受控制,迷迷糊糊的說道:“南方和勝京的人……一定……還沒有談妥,他們在等人……等主事的人,皇上……別殺那些刺客……會激怒他們的,招安……招安纔是可行之道……”
抱着我的雙手像是僵了一下。
我吃力的擡起手,卻只能抓着他的衣襟,輕輕的:“皇上……別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