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瑣事
等你將來老得走不動時,我也揹着你走好了。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掌心傳來的溫暖。
弘旺從小就沒了額娘,但他並不覺得孤苦。
胤禩雖貴爲和碩親王,卻當爹又當媽,一手將他帶大。
除此之外,府中上至張氏,下至管家衆人,甚至是幕僚沈先生,待他都是真心的好。
以胤禩的身份,就算三妻四妾,也無人敢置喙,可他偏是除了張氏,和早年被康熙賜下的兩名妾室之外,再沒有納過新人。
往後數十年,一直如此。
所以廉親王府始終只有一個嫡長子,爵位也理所當然地歸弘旺繼承。
弘旺原是以爲阿瑪對額娘懷念至深,以致於不願意讓旁的女子再來分享親王府女主人的位置,這個想法一直維持到他長大成人之後,才漸漸發現也許並不是那麼回事。
弘旺小時候喊弘暉,一直習慣了弘暉哥哥地這麼叫,後來覺得過於小孩子氣,就縮減成一個字,變成哥。
弘暉自然是極高興的,他原本就將弘旺當成親生兄弟那般來疼愛。
只是兩人逐漸長大,父親成了皇帝,弘暉跟着遷入皇宮,兩人身份有別,加上不再像以前那般相鄰而居,一年見面的次數竟還及不上先前的一半。
弘暉很惆悵,只盼着能早點成年出宮開府,到時候他一定要呈稟父親,選在離廉親王府不遠的地方。
弘暉七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那病來勢洶洶,幾乎要奪走他的性命。
阿瑪與額娘束手無策,只能在那裡急得團團轉。
後來病卻也莫名其妙地好了。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是八叔從雲南寄回的藥材救了自己的小命,他只記得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時候,手一直被人抓着,還有一個聲音在他旁邊哭喊。
就是這個聲音,將他從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拉了回來。
然後一睜眼,就是弘旺哭累了的小臉。
還有那隻無論誰來哄,也不肯鬆開的小手。
弘旺。
他心頭默默唸着這兩個字,握緊了那隻手。
胤禩曾說將來兒子要奉他頤養天年,但那不過是玩笑話,他說完,自己也就忘了。
可弘旺卻一直記得,並且很認真地去實踐。
他私底下偷偷存了一大筆錢,某日忽然告訴胤禩,驚得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阿瑪,我都想好了,再過兩年,您就別理朝堂上那些烏七八糟的瑣事了,兒子如今也小有家資,您辭了差事在家享福吧,要是想去江南走,又或想去西北看十叔他們,我都陪您去。”
其實後半句沒說出口的話是,省得四伯成天召你進宮,不到半夜也回不來,有時候甚至乾脆宿在宮裡,害他找不着人。
胤禩撲哧一笑:“不錯啊,有長進,旁的那些紈絝子弟鎮日只會遛鳥賭牌,廉親王府世子竟會賺錢了,莫不是得了你九叔的真傳,打算同他去做買賣?”
弘旺捺下翻白眼的衝動。“阿瑪,我是認真的,我不想見你總被政務所累,用膳的時候,府裡都坐不滿一桌!”
更不希望四伯來跟他搶父親!
胤禩卻只是摸了摸他的頭,漫不經心道:“唔,好好,你的孝心,阿瑪都知道。”
眼睛卻盯着棋盤,一邊還抓了本棋譜,明顯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弘旺無語望天。
這是第幾次了?
他與四伯的間接較量,還是以失敗告終。
雍正十年,盛世清平,四海晏然。
那一年,怡親王胤祥與敦郡王允俄在西北與羅剎國交鋒,打了場大勝仗,凱旋而歸,帝王龍心大悅,又恰逢新春臨至,所以下令京城張燈結綵,大肆操辦。
那一年的上元燈節,弘暉輕裝簡行出了宮,與早已等候在那裡的弘旺一道去了西直門外的廟會賞燈遊玩。
四處都是人山人海,連平日不被允許拋頭露面的大家閨秀,也坐在轎子裡,怯生生地掀起一片簾子往外張望。
五彩斑斕的花燈一片連着一片,璀璨耀眼,交相輝映,令人目眩神迷。
弘暉緊緊抓着對方的手,生怕兩人走散。
弘旺只是失笑,也不掙開。“哥,我都不是小孩兒了,不用抓得這麼緊!”
弘暉不理他,回頭看見旁邊攤子上買的面具,隨手拿起一個。
那是個羅漢模樣的面具,兩鬢還綴下八寶流蘇,做得甚是華麗。
弘旺見狀咦了一聲,笑道:“這面具做得倒也精巧別緻。”
攤主也湊趣道:“公子買個回去送心上人吧,這上元燈節可是一年才一次,錯過這一次,也就沒個由頭互訴衷情了!”
“給!”弘暉也不二話,轉手塞給弘旺,又丟了銀錢在攤子上,拉着他便走。
“哥你沒弄錯吧,這可是讓你送心上人的……”弘旺猶自嘮嘮叨叨,卻被弘暉回身一望,話斷在半截那裡,再也說不下去。
那人目光明澈,溫和而醇厚,映着漫天煙火,越發如星子般燦爛。
弘旺直被看得有點不自在。
“沒弄錯,你喜歡,就給你了。”
他的聲音並不大,周圍還很喧鬧,可那句話卻彷彿能透過重重阻隔傳遞過來,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弘暉見對方似乎愣住一般沒了反應,也不再說,拉了他便往旁邊餛飩攤子走去。
有些話,挑明瞭不如裝糊塗。
就算不說,對方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遠處,綁滿了紅線的許願樹婆娑作響,長長的穗子從樹枝上垂了下來,裹着許許多多的心願與祈望。
問君何所求,君當有三願。
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常健,三願臨老頭,朝夕與君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