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灑下的那一束陽光角度跟他睡着時沒什麼差別,地上收拾餐具時留下的水跡還未乾透。
手錶上顯示的時間距離他上次看的時候也不過只有十幾分鍾而已。
才只睡了這麼一小會兒啊。
夏北風皺着眉盯着反光的手邊,痛苦揉着太陽穴,有一種腦子隨時都能爆炸的錯覺。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居然敢吵我睡覺。
不對!
想到這裡,他猛地清醒了過來。
我剛剛明明聽到了外面有聲音才醒的,怎麼現在這麼安靜?
他疑惑的看向身邊,想向沈輕歌尋求幫助。
扛着槍的少女已經不在那兒了。
她正跪在門邊,趴在門縫上向外張望着,明明距離夏北風並不算遠,可他硬是看了好幾圈,才找到近在咫尺的人。
“你……”夏北風站起身來,正準備問她在看什麼,卻被她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住了。
沈輕歌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向旁邊挪了挪,指了指門外的方向。
看樣子是給他留了個地方一起趴門縫。
到底是想幹什麼啊?
夏北風心中充滿了疑惑,幾步走到門口,半蹲下身,也趴在門縫處向外面看了一眼。
從門縫裡能看到的景象並不多,幾顆歪歪斜斜的老樹,一人高的雜草中纏繞着亂七八糟的藤蔓,和他們進屋時沒什麼兩樣。
別說是個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
他疑惑的低頭看了一下因爲跪在地上,顯得比自己矮上不少的沈輕歌,無聲的向她詢問着。
沈輕歌沒理他,正聚精會神的看着空無一人的門外,表情十分的嚴肅。
夏北風只覺得心中的疑惑加深了一層。
他看了一會兒,才隱約從門縫外面看到了幾個模糊的影子。正聚在一棵樹下,似乎是正在熱烈討論着什麼。
那幾道影子原本就是半透明的,此時在陽光下倒是顯得更加的模糊,幾乎要跟周圍的光線融爲一體了,只能隱約看出是人形而已。
那些“人”湊在一起,雖然是在討論,情緒卻都很激動,時不時的張牙舞爪幾下,威脅着其他人。
唯有它們中的某一個“人”還會偶爾擡手指一下兩人所處的屋子,說上幾句什麼,引得其他的同伴紛紛點頭贊同。
隨着時間的流逝,那幾個人影在夏北風眼中越來越清晰,幾乎可以看得清五官了。
那個動不動就指一下他們二人房間的少年忽然憤怒的拍了一下樹幹,猛地站起身來,向屋子的方向走來,
他身後的“人”立刻七手八腳阻攔了起來,死死的拖着他的身體不讓他過去,大張着嘴也不知在喊些什麼。
那“人”一邊扭動着身體,試圖掙脫拉着他的胳膊,一邊高舉着手臂,激動地喊着什麼。
就在他們之間的衝突越發的激烈,那最開始吵架的幾個人終於應付不來他的掙扎,接連不斷鬆手的時候,他自己倒是先停住了動作。
接着,他們忽然齊刷刷的向一個方向看去。
夏北風也下意識的循着他們的眼神望去。
那兒一片雜草,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可那幾個人就彷彿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般,互相拉着手,警惕的盯着外面,挪動着縮回了樹底。
又過了一會兒,那個最開始站起來的“人”不知怎麼就自暴自棄了。
他蹲坐在地上,似乎是捂着臉哭了出來,肩膀不住地顫抖着。
他的同伴們沉默了一會兒,互相對視了一眼,忽然拉起他,連拖帶拽的向着另一個方向飛快的逃竄掉了。
與此同時,夏北風忽然感覺到周圍寂靜了下來。
這個所謂的寂靜,不是單純的指沒有聲音。
況且這村子裡本來就沒什麼聲音,甚至連個會活動會喘氣的東西都沒有,除了偶爾吹過的風之外,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一片令人恐懼的死寂。
但這並不一樣。此刻的寂靜,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時間都被凍結了一般,天地之間所有活動着的東西都停止了。
夏北風不由自主的放緩了呼吸,儘量讓自己和周圍的寂靜看起來契合一點,生怕驚動到正在接近他們的那個什麼東西。
應該也是造成這一片寂靜的源頭。
他低頭看了沈輕歌一眼,發現沈輕歌也在看他,用眼神示意他:“安心,不用害怕。”
卻對他傳遞過來的無聲的疑問視而不見。
屋外一片死寂,連院子裡的草木都不再晃動,齊刷刷的低下了頭,似乎是在對冥冥中某個看不見的存在表達着敬畏。
太陽高高的懸掛在天空,平等的照耀着地面上的萬物,卻會被那東西遮擋住了光芒。
它從屋子門前路過的那段時間,夏北風只感覺到了眼前一黑——並不是單純視覺上的黑暗,而是在那短短的幾分鐘裡,他失去了一切對外界的感知能力,甚至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到。
儘管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卻漫長的彷彿走過了一生,不僅身體沒有了直覺,漸漸地,彷彿大腦也緩緩的停止了運作。
當他再一次恢復知覺的時候,才發現,就在不知不覺間,自己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溼透了,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好不難受。
汗水順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上,發出了細碎的聲響。
院子裡的植物也不知何時恢復了精神,挺着胸膛迎着陽光站得筆直。
一陣清涼的風吹過,帶着屋子裡的破布“呼啦啦”的轉着圈兒嘈雜了起來。
一切都好像又恢復了原狀。
夏北風伸手按了一下胸口,發覺自己的心臟跳得極快,彷彿隨時都能跳出胸口,離他而去。
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聽着耳邊傳來的自己吐氣的聲音,驚弓之鳥般的的再次緊張了起來。
他低着頭,對沈輕歌擺着口型無聲的問道:“他走了嗎?不會聽到聲音再回來吧?”
沈輕歌再一次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無聲的回答道:“剛剛走了沒多遠,雖然不會回來了,但是你還是安靜點。”
夏北風點了點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髒兮兮的門板,抓着自己的衣領扇風,試圖讓自己變得涼快點。
其實這屋子裡雖然溫度不低,給人的感覺卻十分的涼爽,甚至呆久了會讓人覺得冷的想發抖。
這會兒夏北風也不是真的覺得熱,就是心跳的過快,煩躁的很。渾身上下都處於一種緊張又興奮的狀態,神經繃得太緊,急需做一點什麼事情來分散一下注意力,讓自己冷靜一點。
沈輕歌的模樣也沒比他好多少,她依舊跪坐在門邊,從門縫裡向外張望着,一隻手緊緊的握住槍柄,另一隻則是按在門板上,不算太長的指甲竟在那黑色的木門上狀似無意的劃出了幾道深深的痕跡。
她本來就不是活人,沒有心跳呼吸這些累贅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像活人一樣因爲緊張之類的原因而紅了臉。可此時的她儘管沒有這些表象作爲輔助證據,卻明顯的散發着一種“十分緊張”的氣息,整個人都蹦的很緊,宛如一根被壓彎到了極致的樹枝,再稍微用上一點力,就會斷成兩截似的。
她在門邊又跪了一會兒,忽然鬆了一口氣,脫力一般的向旁邊歪倒下去。
夏北風趕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緊張的盯着她的臉,生怕她就這麼出點什麼事。
又不是麻雀那種一張紙片就能搞定的人。別到時候還要想辦法把她帶回去,那可就麻煩了,
所幸她只是略微閉了幾秒鐘眼睛,便再一次恢復了正常。
“我沒什麼事,就是迷糊了一下而已。”她有氣無力的說着。擡手軟綿綿的推了一下夏北風的手:“你鬆手吧,我自己沒問題。”
夏北風沒有立刻聽她的話,而是又觀察了一會兒,確定她已經逐漸的恢復了正常,才試探着鬆開了手。
沈輕歌一隻手扶着地面,支撐着自己坐在地上,另一隻手勾起小指,撩了一下掉落在側臉的劉海,朝着他笑了一下。
“好了,那傢伙已經走了,沒事了。”
夏北風點點頭,第一時間摸出了打火機和煙盒,點上了一支菸。
直到看着灰白色的煙霧緩緩地向天空上方飄散,他才產生了一種“我的靈魂終於回到了我的身體裡”的錯覺。
“那傢伙……”
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很,一股腥甜的味道從嗓子眼裡冒出來,惹得他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幾聲。
於是嘴巴里鮮血的味道便更加濃重了。
“你想問它是什麼東西,是嗎?”沈輕歌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臉上露出了些許忌憚中帶着點懷念的表情:“它的名字我不能告訴你,它是什麼東西我也不能告訴你。你只要知道這周圍的一大片山都是歸它管的就行了,所以一定不要惹他,路上遇到了就趕緊裝慫縮回去,別逞強它就不會把你怎麼樣。”
“我怎麼敢招惹它。”夏北風好不容易順過了氣,聽到這話差點又嗆了一次:“我連它長什麼樣都沒看到,還敢招惹它,活膩歪了嗎我!”
“那就好。”沈輕歌滿意的點了點頭,收回了自己的手:“知道看到長的奇怪的東西繞開就行了。我就怕你死心眼脾氣又倔,一個不高興就去正面挑戰那傢伙,到那時候我可救不了你。”
“那他到底是來幹嘛的?單純的遛個彎兒還是想抓點什麼人回去打牙祭?
“他就是來轉一圈,巡視一下自己的領地而已。
“什麼鬼,搞了這麼半天我就看了個大王叫我來巡山是嗎?
“不是大王叫我來巡山,是大王親自出門巡山了。”
“那這個大王混的也太慘了點吧,連巡山都要自己來,手下的妖怪呢?”
夏北風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你不會真的想過吧,我告訴你,別說是我了,葉白羽那個棒槌看到它都要彎個腰,你可千萬別犯傻啊!”
“我不會的,我這個人可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北風笑嘻嘻的指了指門外,轉移了這個話題:“這麼說,剛剛那位就是傳說中的’鬼王‘了是吧。”
“我還真不知道你到底哪裡慫了!”
沈輕歌瞪着眼睛盯了他一會,見他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不是鬼王。”
“不是鬼王?那他是山神嗎?”夏北風聞言皺起了眉,似乎陷入了某些回憶之中:“山神?山神還有這一款的?”
“葉白羽需要怕山神嗎?他可是走哪人家都要跪着恭迎恭送的主!”
沈輕歌說着輕蔑的笑了一聲,似乎在鄙視着夏北風的想象力。
“那傢伙是鬼王賬下的……嗯鬼王護衛吧。”
“護衛就這麼厲害,這樣好嗎?”夏北風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有意無意的感嘆了一聲:“那鬼王本人要變態到什麼程度啊!”
“鬼王本人性格還是不錯的,我也沒見過他動手,而且平時懶得出門,根本不像這傢伙這麼難搞,每天都苦大仇深的盯着別人,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千八百萬似的,鬼王那麼多手下就他這麼能搞事。”
“抱歉我沒太聽懂。”夏北風小學生一般的舉起了手,恭恭敬敬的問道:“老師,照您這麼說,這位’鬼王‘大人跟我們家天兒好像差不多吧。”
“差不多。”沈輕歌想也沒想的回答道:“左右都是幾個月蹲在窩裡不動彈也死不掉的死宅而已。”
“不過天兒還能每天在家還是打打遊戲看看書什麼的,好歹有個娛樂項目。這位鬼王大人,就那麼呆在自己住的地方一住幾個月,不無聊嗎?“
“我記得他以前好像是沒事就睡覺來着,應該不無聊吧。”
“這位鬼王前輩,他的人生……啊不,鬼生,是有多寂寞啊,居然只能靠着睡覺打發時間。”
“因爲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不想出門,不想工作,只想懶洋洋的躺着就滿足了,我們這種傢伙是不會理解他們的偉大的。”
沈輕歌擡頭面向陽光,語氣莊嚴而又肅穆,眼中滿是陷入了某些痛苦回憶種,也不知道想起了誰。
“是啊,而且這種人還偏偏都是天才,隨便做點什麼都能甩別人八百條街,羨慕都羨慕不來。”
夏北風頗有同感的附和道。
“還毒舌,張口閉口就是你們這種渣渣你們這種廢物,太讓人生氣了。”
沈輕歌繼續控訴。
“可是比較對象是他的話,這話還根本沒法反駁。”夏北風痛苦的抱住了頭:“啊,想起了好多不堪回憶的往事啊!”
“是啊!要不要抱在一起哭一下啊!”
“這個還是算了吧。”夏北風推開了向他靠近的漂亮少女,乾笑了兩聲,四處打量着這個空曠的房間,生硬的問道:“我們下一步要做點什麼。”
“下一步啊。”
沈輕歌失望的收回了手,轉頭看着牆角小聲的“切”了一下。
“下一步就是等天黑,我要見幾個“人”問點事,天黑之前都可以自由活動,別走丟了就行。”
她說着回身抓住了門栓。
“在這個地方走丟了很危險吧,我還是在這待着,別隨便亂逛好了,您老要出去的話就自己出去吧。”
沈輕歌沒說話,她低着頭眯着眼睛看着手裡的門栓,臉上的表情十分的複雜。
“小北,你這繩子怎麼弄得啊。”她一邊拽動着拴在門上的登山繩,一邊憤怒的說道:“他!娘!的!打!不!開!啊!”
你連門都能一腳踹壞了,爲什麼門栓打不開?
夏北風驚訝的看着那兩扇因爲被沈輕歌暴力晃動而啪啪作響的木門,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同情的表情。
“你先鬆手,放着我來吧。回頭別把門晃壞了,關不上了可就更麻煩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沈輕歌推到一邊,彎下腰輕輕的擺弄着門上的繩結。
“我剛剛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就在第一道繩結被解開的時候,他忽然回頭看着沈輕歌,敲了敲身邊的木門,十分嚴肅的問道:“這屋裡原本是沒有人的吧,爲什麼我們進門的時候門是鎖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