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這麼一個低着頭的人,
埋着頭不問方向,我一路向後地走。舒愨鵡琻
沿途徘徊的,是曾經過去的舊時光,
我變了樣子,硬是輾轉上鞦韆架子:迂迴到高中時,那扎馬尾的清純。
後來的回憶灰白了,
我終於厭煩了沒日沒夜的天黑,
恨毒了坐在公交車上沒有終點,而一擡頭,就只能看到月亮的日子。
於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得像雲那般,躲到了天上:然後星星開始黯淡。
我從淺灰,過渡到了只有深灰的那一方天,
然而棉花糖一般乾淨的童年,擦落那般地嘩嘩抹去。
後來,沒有後來了,
我吞下了青澀的青春,回味着苦澀,然後彌留在黃昏的懷念漸漸偏西,
我看到了低垂遲來的喘息,向南,也向北,分散着淡去,而那東邊的,竟是天亮時,最後的晨光。
——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隨筆苗俊真的殺人了,因爲崩潰的緣故。死去的人,是掐過我脖子的那個滿眼怨毒的人,他窩裡反地去掐那個用棒子打過我的怪婆娘,而苗俊就跑過去掐了他,然後我傻了。老實說,我一直恨透了他的怯懦,可是不曾想過他的青春有一天也會像過了火的豆醬一樣焦糊的。
“我和他愛過,他爲了我斷了腿,而我怕狗,彼此憎恨而已,但也只是恨而已,她也愛我,因爲空虛,我們好過的,但後來也恨上了,他和她走到了一起,爲了報復……”
他左手抱着男人,右手抱着女人,哭着告訴了我很多。我始終沒能記住那兩個人的名字,只是依稀地明白:沒有呼吸的那個人,是他曾愛的人,而奄奄一息的人,是一直愛他的人。
還有一個值得原諒的秘密,那就是:他同性戀的曾經,因爲一條狗,而留下了過不去的陰影。我很感恩,感恩他在最危急的時刻放棄了克服,感恩爲此,我能挺身而出爲我一直願意去保護的那個她拼命。不會有嫉恨,但有關於他的疼痛,我是必定:不會告訴蜜豆的。你聽了去,就得替我保守,因爲少年的傻丫頭是個愛上了就很難回頭的笨豆子,我不自信,因爲決定和她一起走,而容不下一粒:可以回去的曾經。
而不該留的,不必趕,因爲苗俊打算離開了,這是我最爲私心的期待,而今依然期待,他終於遠離,他沒有很多包袱,他只需駝着一副棺材和一死一傷的兩個人,趕着驢車,就能說走就走地,對着清醒的我,和昏迷的她作最後的告別。
“寸草。”
而他最後能跟我說的,竟然是託付:“請照顧好竇泌吧。”
“那是一定的。”
我抱着昏迷的蜜豆問他:“不想等她醒來嗎?你知道的,你欠她個解釋。”
他只是看着他,就朋友間很淡然的眼神,也再過平淡不過地說:“我一直這麼欠她,你也該曉得,我還不清的。”
“是麼,”我不明悲喜得有些酸:“她該是失戀的。”
“她不會失戀的,因爲她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我用力地掏了掏耳朵,狐疑擡眼時,卻望到了他微笑中,和眼神一樣說不了謊的堅定。
“沒人比我更瞭解了,天曉得聽說你生病的時候她吃得是多麼少的飯,不是因爲在乎,就不會事事計較,而你和她是一樣的人,不是不能愛,而是不敢。”
“所以,請珍惜吧,”他像個過來人一樣拍着我的肩:“她本來就屬於你,所以沒人能搶得走。”
我不明所以地看他,他鄭重地抱拳,於是他終於走了。天灰得那麼單調,而他走得是這般地孤獨,我沒有送他,只是緊跟着到了魚子江,在大山最爲寬廣的邊緣望着他,也望着山那頭,屬於他該去,而我永遠再不會邁出去的天路。
“苗俊,”我把手擱在嘴邊,喊得很大聲:“你還會回來嗎?”
他嘆息着轉過頭,望着隔着一座山的青冢,那是他唯一的不捨,但也不敢靠近地看着。
?;“我走了,清明的時候,替我看看他,我不想他和我一樣孤獨~”
他終究沒敢多看,說得最後的話,也無關去留。
或許,我是說或許,真的沒人能預言誰的去留,人生的聚散那麼多,有幸回眸,不過萍水相逢,不說久遠,就沒有短暫,不想重逢,就沒有別離,如果還有明天,就珍惜回憶,因爲曾經來過,而腳印,就是時光能記起的:最好的彌留。
魚子江邊有一塊兒巨大的鵝卵石,漫在水底的倒影彷彿可以呼吸,而蜜豆依舊窒息那般地暈過去,我蹲在石頭邊,望着臥在鵝卵石上的她守了很久,水也嘩啦啦地響到了耳朵裡,而她從未這麼安靜,除了像水草般起伏的呼吸,就死過去一樣。
“昏個血而已,怎麼都不會醒了呢?”
我湊過去,仔細地端詳她,看到那不會眨的眼睛,像睡了的星星,低垂地很沉很沉。
“暈得這麼死,你是在做着童話一樣的夢麼?”
我完全自言自語了,她當然還是不說話。流動着的,自然還有橘色的光暈,水像是很綠的葉子,把碎碎的唯美襯得像散開的糉子,於是漂浮。
而思緒,也這麼走心地漂浮的,我有想到一個和天空一樣,相隔得很遙遠的故事,那是一個王子和睡美人的童話,一個吻,鍾一樣地敲定了不可分離的一生,結局當然很美好,就像星星和月亮的依偎,一個夜空,一輩子平平淡淡的閃耀,愛了,然後就幸福。
“要不~”
心衝動地有些控制不住地跳,我望着蜜豆微微嘟起的紅櫻桃,彷彿聞到了自然的氣息。
“竺寸草你要像個男人,”我遊說我自己:“親一下下就好,她不會知道的。”
軟軟的觸覺,我終於靠近,齒貝間醞釀着珍珠一樣細細地輾轉,有一些溫度,雨季豆莢一樣,緊挨着的溼熱。
而忽然間,她的舌尖動了一下,有一股甦醒的鼻息變得急促,我皺起眉頭,很不明瞭地睜眼,發現蜜豆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呆了似的那般,很近很近地凝視着我的。
我怔了,因爲這種偷腥的時刻她不該醒的,我懷疑自己有看錯,輕輕喘息着在她脣邊很淺地輾轉了兩下。
“啊!”
她忽然回神兒地發抖,下很大氣力踢我,於是我皮球一樣從她身上彈起來,抱着腿幾乎疼得要哭出來。“你要不要這麼狠啊!”
我一邊跳一邊講她:“會踢死人的你曉不曉得?!”
“爲什麼你們都欺負我?!”
她很生氣地吼,臉也紅紅的,眼睛裡飄着淚花兒,似乎覺得很羞恥地,咬住了慘白的嘴脣。當然,她終是忍不住地哭了,但只是很小聲地啜泣,因爲害怕,而不敢大聲的樣子。
我的心一下子軟了,腳還是很疼,但脹鼓鼓的氣卻屁一樣地放了出去,臭死了不少因激動而想要吵架的活細胞。
“喂,別哭了,”我小心地埋怨:“那麼小氣,親一下而已,要不要那麼傷心啊?”
她很怨毒地瞪我,但別過頭去,又哭得很委屈。
我急了,心徹底被哭亂了,因爲長這麼大,我從沒這麼跳腳過,就算是阿爹拿鞭子抽我,我也沒哼哼半句。
天作證的,我一直是個硬骨頭,但看着她,我……好想服了軟。
“那個……”
我拿胳膊肘子輕輕碰一下她的手:“你覺得吃虧的話,我讓你吻一下好了。”
她吃驚地瞪着我,跟個洪水猛獸似的,哭得更兇了。
我徹底沒轍了,因爲我太怕女人哭了,我掉了我這輩子最大的雞皮疙瘩,討好得說了那麼多讓我自己都覺得不男人的話,她還是不買賬地哭,原來眼淚不是不值錢的,而是像她這般揮霍出去,根本就不要錢的。
“哭不累啊?”
她不理我,還是哭。
我不是什麼會安慰人的人,不是因爲沒有耐心,而是由衷地覺得如果悲傷是一種泄憤,那麼一次也就夠了。
“那你一次性哭個夠好了。”
?我捏住她抽泣的雙肩,狠下心說:“因爲苗俊離開了。”
我很怕她會崩潰地掉進水裡,但似乎我所憂心的,是一種多餘的反應。
出乎意料的是:她呆呆地,只是頃刻地小楞了一下,偶爾忘卻去抹掉掛滿臉的淚水,拽着衣角,然後擰巴着老緊的眉頭,攢着老緊的拳頭對我,孩子那般大叫:“誰都不許提這個名字!”
“無心留下,那麼離開就好!”
她哭着告訴我:“那是個討厭的人,因爲恨透了,所以儘管離開好了!”
我樂了,我也對着天起誓,這是她這輩子發的,最稱我心的小脾氣。她終於討厭他,起碼,我不再是那個,她最討厭的人。
“那就不用怕了呢。”
我忍俊不禁地去牽她的手:“討厭的人走了,以後我保護你。”
我手裡的溫度涼涼的,她的手心卻出了好多汗。
我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看,她冷着臉用力地推開我。
“你更討厭!”
她把頭掉開去,說話的語氣很是氣憤。
“那是爲什麼?”
我望着沒哭夠的她,蹙着眉笑:“原因呢?你必須給個原因。”
她用轉滿了淚的眼珠子很厭惡地瞪我,然後不假思索地說:“不需要!總之我就是恨你。”
“是麼。”
我用力地把她的腰攬到手裡,微熱的腦門抵着她的。
“呵呵,”我說:“看來你要逼我乾點兒壞事兒,才肯乖乖就範啊。”
我眼前能看到的,只有她的眼睛,那眼睛會說話一樣,似乎強忍住不流的淚一般,藏匿了太多複雜的情感。我沒有眨眼,她不甘示弱地瞪着我。
“別這麼看我,”我低聲地說:“你再敢這麼看我,我就吻你。”
說話的時候,我心曖昧得醉了,而她那裡哪兒有我期料的臉紅和心跳呢?事實是,她有了防備,狠狠地用額頭在我腦門上用力撞了一下。
“哦,痛哦!”
我揉着發憷的額角哇哇大叫:“你練鐵頭功了,撞了別人自己都不會疼的是不是?!”
她這時候算是哭出了聲,我扭頭去看她,發現她的額頭也紅紅的,像是冰雪裡覆蓋的草莓,地露出一個角,招搖得牛氣。
“天!”我跑過去,捋起她的頭髮,在她的額角輕輕地吹氣。
“就說嘛,”我數落她:“這下疼不疼啊?”
“不要你管!”
她躲開去,很生氣而啓齒地吼我:“沒人比我更恨你了,你就知道欺負我,而且越來越過分,太過分,你簡直過火得過分!”
她又無理取鬧了,我都不曾曉得,她是拿看野獸的眼光來看我的。
我也從未這麼冤屈得憋屈過的,如果下給竇娥的那場雪始終是在六月,那屬於我的雪一定比她的要提前三個月,因爲只有老天曉得,情難自控哪兒算得上罪過?沒等到沉冤得雪,只是因爲:我比竇娥還冤罷了。
“蜜豆~”
我緊緊地抱住了不甘得跳腳的她,有些乞求得卑微:“聽我說兩句可好?”
“不聽,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像急於跳出漁網的魚,不安的掙扎。
“你必須聽。”
“鬆開!”
“除非你肯聽。”
我沒敢放手,真怕她跑了,就再也撈不着了。
她把頭從我懷裡探出來,哀怨地瞪着我:“我真恨你,恨透了!你就知道欺負我!”
“這不叫欺負,我只是有些小衝動而已。”
我曲起了右手的大拇指,把其餘的短長指向渾噩得地有些多餘的天。
“天作證的,”我輕輕把她的腦袋拉線一樣地扯過來按到?了我的胸膛,在最靠近心的位置,我低着頭看着她說:“我所有的衝動,都是真心的。”
她紅着臉安靜了下來,彼此的心跳是那麼地近,彷彿有一種感應得到的牽引,所以我們從未遙遠。
“和我在一起吧,好麼。”
我未曾這麼真誠而認真地要求她,她看着我,卻忘了說話,小嘴不安地抿着,紅蘋果一樣地羞澀。
“好麼?”
我又問了她一遍。
她把頭很小心地擡起來,很不敢說地斟酌:“我……”
“賤人,去給水鬼當新娘吧!”
在一個由遠及近的地方,颳風一樣地刮來了一股憤怒的呼喊。
我訝異地回頭,發現大妞迅雷不及掩耳地衝了過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這種突然的狀況,蜜豆她緊扣在我十指裡的手就嗖地一下飛了出去,等我再次我頭扭回去的時候,發現蜜豆一整個人就已經落到了水裡,而大妞臉上趕盡殺絕的表情,扭曲得像毒蛇一樣悍然。
“蜜豆!”
我很急躁地衝向河邊,大妞卻笑着跑過來攔下我。
“別去,你不可以去,哈哈哈~”她扯瘋那般地吼:“讓她死,她就該死,她死了,什麼都解脫了,你,我,全都解脫了!”
“大妞,你幹什麼!”
我拽住瘋笑掉的她,不明所以地指責:“你瘋了嗎,她不會游泳你曉不曉得!”
“我就是要她死!”
她掙脫我後退了幾步,抓着頭髮的樣子很是抓狂。
“她活着,我就會瘋的,”她大吼:“我真的要瘋了,有她在,我真的快瘋了!”“你……”
我看着陌生的她,忽然間驚覺這根本不是我認識的人,大妞是那麼聽話的孩子,從來都不是這麼個瘋掉的樣子。
而改變,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她越來越不像她,心腸像毒藥般歹毒,我懷念以前的她,縱使早熟得那麼早,但暗戀是純粹得單純的,而現在的她,因爲得不到,所以強取豪奪。哦,大妞大妞,她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扭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瓜,到頭來吞下的只有苦果呢?
“寸草!救我!”
蜜豆仍在水裡掙扎,那些嗆了水的字眼來不及說完,就泡沫一樣不堪重負地破碎掉。
“蜜豆!”
“阿哥你不許去!”
我想跑的,而大妞板着很嚴肅的臉。
她輕輕橫着巴掌,在自己脖子上比一個自殺的手勢,然後揚着嗓子,不像開玩笑地說:“如果你救了她,那我就只有死。”
“夠了丫頭,你是想要那命來威脅你阿哥嗎?”
“我是說真的,要麼她活,要麼我死。”
兩隻臂膀的距離那麼長,又是阻攔。
我恨恨地瞪了大妞一眼,不敢再遲疑地跳到了水裡。
“阿哥!”
大妞在岸上喚我,眼神是那麼地空洞,空洞得有些失望。
“鬧夠了就回家去!你這孩子,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惹人厭的樣子!”
我浸在漾着有蜜豆溫度的水裡,扭過頭去朝着她大吼,但方向卻逆行着,恍若羅盤那般地不可扭轉。“或許我終究不是你愛的那個孩子,所以變不成你想要的那個樣子……”
很小的囈語,源於一個背道而馳的風向。我再次回頭而去張望,大妞已經不見了身影。她走得是那麼地乾淨,甚至連腳印都不剩。
世界大抵是換了的,所以頃刻間變得好安靜,但水波盪漾的那頭,蜜豆已經水草一樣軟綿綿地沉浮,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而呼救,於她,已是絕對的不能夠。
“蜜豆堅持住!”
初夏的水真的不暖,甚至比深冬的還要涼。我咬着牙,拼了命地游過去,用力地摟住了險些沉到水裡的她,發誓哪怕淹死自己,也不要鬆開她。
“還好嗎??”
我抱着她很小心地往回遊,她搖搖頭,打着顫告訴我:“沒事兒,就是……有點兒冷。”
哦,蜜豆,我這怕水的豆子呵,真像脆弱的玻璃,一碰就碎。我心疼地望着她,也緊緊拿臉貼着她,不想她這麼溼噠噠地冷下去,哪怕着涼,我也得陪着她。
“竺寸草……”
她很緊張地把胳膊環在我脖子上,顫慄着講:“你能不能遊快一些,這水好涼……”
“呵,你原來很依賴我啊?”
我審視着看她,她通紅着臉,像抓稻草一樣,緊抓着我溼噠噠的衣領,不說話。
我終究還是笑了,在這個變成落湯雞的狼狽時刻。
記得我曾問阿哥,如果我和蜜豆同時掉進水裡,他會先救誰。他沒有說得很直接,只是捏起下巴,思考頗久而言:“可是寸草,你會游泳不是嗎?”
我很慶幸我會游泳,更慶幸的是有朝一日,我能搶先於任何人,救起我不會游泳的她。這是絕佳的滿足了,因爲被人依靠的感覺真的很不賴。
我很討厭打小就不被人需要的感覺,像是個遺棄掉的孤兒,我過得很孤獨,而往後,我不敢說我不再孤獨,不過起碼,在我孤獨的時候,有人陪我一起孤獨了,而那個人,或許從很早的時候,就註定是蜜豆。
這大抵就是所謂的緣分,她要做豆子,我就是棚子,風來了,我替她遮,雨來了,我替她擋,這真真是太過心甘情願的呵護,因爲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兒,就是呆在一個能天天看到她的地方,聽風,聽雨,看葉落秋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