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我們並不是要打聽跟那個壁畫,或者您工作有關的事。我們就是好奇這些玉上的這個‘鈺’字,是什麼意思?”柳煙趕緊接過陸光遠的話頭,“您看,我們對這行不熟,所以陶烏可能問岔了,您別介意。”“那幅壁畫已經沒有了。”陸光遠看着柳煙,一時竟不能直接拒絕,他想了想,覺得這個事其實也不是不能告訴她。
“那幅壁畫是一個廟宇的一部分,那天我們課題組的人到達那個廟宇的時候大概是中午,大家就把營地建在廟宇外,本打算原地休息一下,下午再開始工作。那個廟宇挖空了山腹依山而建的,看起來已經荒廢很久了。趁着休息的間隙,我和另外一個同事進到廟裡先隨便看了看。”陸光遠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那個時候做考古的前期準備時,在當地的縣誌裡看到一些零星的、關於祭祀的記載。
“那裡大概也就半個足球場的大小吧,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是廟宇。只是那中間有個看起來像祭臺一樣的石臺,而且還遺留了類似祭祀的痕跡在四周的山壁上有些很精緻的壁畫,內容也是祭祀某種神靈,所以我們就把這個古蹟先判定爲了廟宇一類。因爲我聽趙老師講過他看到那種一套玉飾的事,所以就形成了一個習慣,看到跟玉飾相關的難免就要看得仔細些,結果就看到其中一幅壁畫裡的人物佩戴着一塊非常明顯的帶有‘鈺’字的玉佩。”陸光遠覺得這就是誤打誤撞遇上的,並不是什麼太過出奇的事。
他拿起本子來喝了口水,然後繼續說道:“想到馬上開始工作就會很忙了,於是我先把那個玉佩描下來了,接着就打算回營地準備一下需要的工具。可是沒想到我們剛走到廟門口就突然地震了,你們也知道,最近這十來年,地球已經進入到一個地震頻發的週期,所以這事讓我們也很是措手不及。那座廟宇因爲是挖空了山腹建的,年久風化,周圍的環境也被破壞得比較厲害,水土流失挺嚴重,所以在那場地震雖然還不到四級,但整個山洞全部垮塌了。除了我帶出來的這一幅白描外,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柳煙和陶烏沒想到這個故事說出來會是這樣的劇情,柳煙接着又問陸光遠,他爲什麼不把這事的前因後果告訴趙宏文,陸光遠嘆了口氣,說這事如果對趙宏文說了,他肯定會不死心,甚至會想去那個塌掉的洞裡再找線索,但那裡實在很危險,所以只是把那張白描給了他而已。
陶烏聽得難過死了,滿以爲能從陸光遠這裡聽到些有價值的信息,結果還是語焉不詳。柳煙拍拍他的肩,但她實在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只得什麼也不說。看着柳煙的舉動,陸光遠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有點嫉妒起陶烏來。
接下來的晚飯,陶烏吃得心不在焉,腦子裡來來回回的盡是空沁、玉墜、白先生、蔥嶺遺髓這幾個詞彙。柳煙和陸光遠斷斷續續的聊了聊關於學校、老師的趣事,總算是把這餐飯給對付過去了。告別時,柳煙對他說,如果以後有關於這個“鈺”字的、他又方便透
露的其他信息,一定要告訴她和陶烏。
回到柳煙的家,陶烏重重的躺到沙發上,長長的嘆了口氣,神情凝重得讓文皌連聲都不敢吭。柳煙沒見過他這種頹廢的樣子,加上這一整天說的話也夠多了,想先歇會兒。不過她又臨時想了起來件事來,從包裡掏出一個黑絲絨盒子來遞給文皌。文皌接過去打開一看,是另一枚翠綠通透的水滴型玉墜,喜歡得眉開眼笑。然後柳煙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自己回房去呆着。
柳煙窩在另一側的沙發裡,抱着筆記本連上網絡,打算查一下關於崑崙和藍田玉的資料。可是大概是太累了,沒一會就覺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看看陶烏還是那樣死樣子,也懶得再去跟他談妖生談理想,便直接放下了筆記本,對他說,反正現在也找到不什麼線索,不如干脆放下這事,然後就回屋睡覺了。
算算日子,還有五六天就是除夕了,柳煙每天帶着文皌置辦着各種年貨。往年裡她是沒這個心思的,今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多了兩個房客,她突然想過個熱鬧點的年。按照傳統的習俗,要貼門神、窗花、年畫、掛千、福字,還需要椒柏酒和屠蘇酒。至於吃的,她把年糕、餈粑、餃子、湯圓、水果、零食炒貨備了個十足十,快把空閒無人的那間工人房給堆滿了。另外還在酒店裡訂好可以送到家裡來的團年飯,接着又再買回來一對長明燈和一大箱紅燭,還讓陶烏去買了無數鞭炮、焰火。
最後還買回各式各樣的所謂年花,把個小院子弄得花團錦簇,直到除夕前一天還不算完,命令陶烏和文皌去把該貼的都貼到相應的地方。而她自己親手寫了兩幅春聯分別貼在大門和二門兩邊,等陶烏注意到春聯上的字時,才覺得柳煙果真是沒心沒肺的傢伙。
大門外的春聯上寫着:黃鶯鳴翠柳,紫燕剪春風,橫批是:鶯歌燕舞。二門外的春聯上寫着:崑崙弱水青玉,垂淚妖返混沌;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橫批是:歸去來兮。
除夕那天中午,柳煙意外的接到了陸光遠的電話,他說是想着除夕,例行打個問候電話。然後隨便問了問柳煙過年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會不會去逛花市之類。柳煙回答說在家裡過年,也就是吃吃喝喝打發日子罷了。
陸光遠就說了些新年快樂之類的客套話,臨收線前告訴她博物館整個正月都有民俗展,問她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柳煙覺得聽陸光遠的描述好象還挺有可看性,就跟他約好年初六那天去看。
到半下午的時候,酒店的人把柳煙訂的年飯送到了,鬱悶了很多天的陶烏,眼睛裡終於又回覆了光彩。文皌雖然在短暫做流浪貓的日子裡,曾經和所謂的主人過過春節,不過永遠都不是主角,只是依附於主人的寵物,很沒有存在感,所以這一次的春節,讓她覺得很新奇。
吃過飯,柳煙想起陸光遠的那通電話,才猛然發覺自己居然從來沒去逛過聲名遠遠播的羊城花市,於是問陶烏和文皌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文皌
一聽就很雀躍,忙不迭的就要換衣服跟柳煙一起出門。陶烏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衝她說你也不怕逛着逛着就變回貓樣子。柳煙踹踹陶烏,讓他不要掃興,然後和文皌各自回屋去換衣服。
陶烏站在院子裡,看着越來越厚的雲層,似乎要下雨了,空氣裡的溼度也越來越大了,這種天氣難道不是更應該窩在家裡冬眠嗎?正想着,柳煙牽着文皌的手從屋裡出來了,兩人都穿着同一款式的對襟滾毛邊小棉襖,以及錦緞長裙、小棉靴。
柳煙穿的那件月白色緞面上繡着大團大團淡紫色的花,仔細看來居然是罌粟,配着銀灰色的絨毛滾邊,雖然很漂亮,卻有幾分妖異,讓陶烏再次對她的詭異審美歎爲觀止。文皌的那件一對比就正常多了,嫩綠的緞面上配着鵝黃的絨毛滾邊,衣襟下襬和袖口綴之以連翹花的繡樣,把她襯得很可愛,竟然讓他覺得這貓崽子這麼看着順眼不少。
陶烏正念叨着都要下雨了,不如還是呆家裡算了,柳煙卻一手挽了他的胳膊,一手牽了文皌,不容他分辨,半拉半拽的拖了他出門。
柳煙從來沒想到過花市是這個樣子,四、五百米的長街中間和兩邊都搭着三、四層的花架子,各式各樣的好意頭盆栽擺得密密麻麻,比如牡丹、芍藥、水仙之類;除此之外還有散賣的漂亮插花,比如百合、玫瑰、銀柳等等。
花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柳煙覺得好象滿城的人都涌到了這裡,加上吵雜得不行的音樂聲,讓她實在有點不適應。陶烏看着柳煙的樣子,一臉幸災樂禍,一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表情。
九點過的時候,一場小雨果如陶烏所料,細碎的飄灑起來。一看下雨了,花街上的人開始陸陸續續的散去,不多時,原本喧囂的街道竟有些冷清了。
雨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大,倒是合了“沾衣不溼杏花雨”的意境,更像是一層氤氳飄渺的水氣,淡淡的蒙上了這條長街,那些火紅的燈籠和一派奼紫嫣紅被輕柔的籠罩着,瞬間美麗起來,連原本鬧騰的音樂聲也顯得不是那麼刺耳了。
柳煙被一盆開得極爲炫麗的垂絲海棠拉住的目光,正要彎腰細看,忽覺一個紅色的人影從她身邊經過,那抹正紅色,讓她下意識的轉頭看了過去。
光影交錯間,她連那人的側面都還沒看清,人影便一晃而過。那人看起來身形頎長,撐着一柄素白色的竹骨油紙傘,半幅傘面上繪着開得正盛的墨玉梅花。一頭黑亮長髮鬆鬆的束在身後,穿的是一襲絳色帶暗紋、輕柔的曲領對襟寬袖衫,袖袍隨着手臂輕輕擺動,衣服上的暗紋似乎有了生命似的流動起來,他足下大約穿的是雙木屐,行走間伴着清空的聲響。
柳煙看得有些呆住了,明明是非常不合時宜的一身妝扮,看起來卻又是如此賞心悅目。單單只是一個背景已讓她覺得好象四周的空氣和時間都因爲這個人而停滯了,長街上無論是明亮的燈籠,抑或是豔麗的花枝,都淪爲了模糊的陪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