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大都市,陶烏開心得只想暴飲暴食,哪怕盛夏時節的廣州,空氣溼度大得堪比桑拿房。唯一讓他覺得美中不足的是,這不是直達車,終點只到蘇河的酒館。但不管怎麼說,跟那個詭譎的窮鄉僻壤相比,這裡已經算是接近天堂了。
杜仲似乎看出玄昤與柳煙之間的氣場,有種很難描述的怪異感,便找了文皌元氣大傷的藉口,帶着她一溜煙兒的離開了。蘇河覺得現在不是打探八卦的好時機,攜了赤火也避開了。偌大的天台上,就只留下了玄昤,瞪着明顯要跟他唱反調的陶烏。
陶烏也沒好臉色給他,毫不勢弱的瞪了回去,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帶上刀子,直接戳瞎這個討厭鬼。他看玄昤擋在下樓的階梯前,氣就不打一處來,心說這傢伙是屬螃蟹的嗎,怎麼橫得如此理所當然。
“你趕緊讓開,哪兒來的回哪兒呆着去,別耽誤我家大小姐回去!”陶烏氣哼哼的衝玄昤嚷嚷,他那樣子如果被白鈺瞅見,定然會扔給他四個字——狗仗人勢。
“我有話要跟她說,沒你什麼事。”玄昤說話言簡意賅,同時上前兩步,大有不惜再與陶烏一較高低的意思。
不等陶烏跟他槓上,柳煙擡起了頭,看向玄昤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的情緒,“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不,以後也不想聽。我的頭很痛,只想回家。”
柳煙說完,又把頭埋進陶烏的懷中,彷彿以此來與全世界拉開距離。陶烏對着玄昤揚了揚下巴,很是趾高氣昂的從他旁邊經過,下樓梯的時候,還故意把木質階梯踩得,“呯、呯。”作響。
走到外面的大路上,陶烏抱着柳煙騰不出手來,只得伸腿攔下輛出租車。他們兩個都是灰頭土臉、顯得有些狼狽,尤其是柳煙,臉頰上還有殘留的乾涸血漬污跡。好在現在是夜裡,不會太過觸目驚心。見出租司機不時從後視鏡裡打量自己與柳煙,陶烏掏出錢包,抽了張百元大鈔,誇張的晃了兩下,有力的表達了老子有錢付車費的豪氣。
終於回到了家,柳煙一頭扎進浴室裡,從來沒有這麼仔細的清理過身體。她一遍又一遍的把沐浴液塗滿全身,又立即在花灑下衝洗乾淨,宛如強迫症患者。那些沾在皮膚上的污漬,很輕易就洗去了,可是,染在她心中的陰霾,卻是怎麼努力,也無法清除掉。
陶烏把自個兒弄乾淨後,無比愜意的半躺在大沙發上,飛快的把茶几上堆成了小山的零食,往嘴裡塞。一邊吃,一邊歡喜得搖頭晃腦,可等他把所有的零食都吃完了,還聽到樓上斷斷續續的水聲沒有停止,不禁有點擔心。
陶烏仰頭望着天花板,樓板之前是柳煙那間大書房,往日裡陶烏從來沒有留意過,遠一些的二樓浴室的水聲,聽起來到底是大是小。他嘴裡還叼着半截風乾牛肉,心裡卻琢磨着,柳煙好象已經在浴室裡呆了有一會兒了,雖然不能確定具體有多長時間,但以他的食速爲參照的話,少說也有一個來鐘頭了。
不過,考慮到柳煙所受的刺激,陶烏覺得這個時間似乎又不算很長了。便嘆了口氣,整
個躺倒在沙發上,繼續愉快的啃起了零食。直到,他吃得有些睏了,一不小心打了個盹,翻身掉到地上驚醒過來。
陶烏揉了揉眼睛,這一覺睡得真是不舒服,等他從地上爬起來,打算回自個兒房間接着睡大覺的時候,居然聽到樓上的水聲還在繼續。看看時間,陶烏禁不住就要皺眉了,前前後後折騰了快三個小時了吧,不管什麼東西,在水裡泡這麼長時間,都會嚴重的影響到口感啊!
不對,好象柳煙暫時不太適合,列入食物的範疇。陶烏撓了撓頭,雖然他很好奇,現在的柳煙吃起來是味道,可是相比之下,窩在柳煙家裡、心無旁騖吃喝的日子,似乎對自己的誘惑更大。
一邊想着,陶烏已經一邊走上了二樓,平時他幾乎不上樓的,因爲與柳煙最初的簡單同居協議裡,有一條是不能進她的臥室。而且,陶烏對二樓的那些書也沒興趣,又不能吃,上去做甚。
他把耳朵貼在柳煙的臥室門板上,水聲果然還持續着,他很想拍着門板大聲的告訴柳煙,再泡下去,真的就不好吃了。正腹誹着,他卻驚訝的分辨出,嘩啦不絕的水聲裡,隱約夾雜着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柳煙在哭?陶烏飛快的甩了甩腦袋,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幻覺,忍不住又湊近去偷聽。這一回,他的臉都差點要擠進門板裡了,終於確定,那的確是柳煙的哭聲。
妖格分裂!
陶烏的腦子裡,也不知道是哪根弦被觸到了,就想出這麼個詞兒來。但妖格分裂這種事,他活了這長久,也就只遇上柳煙這一個個例,別說是尋找應對之法,光是想想也覺得離奇。大概只有三十流的網絡寫手,纔會寫出這種不入流的二缺故事來吧。
他擡門打算敲門,不過轉念一想,照柳煙的性子,估計是不會讓他進去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擡腿一踹,整個門板便應聲倒地了。接着他幾步走到浴室外,又是一腳,提到了完全相同的結果。
柳煙抱膝坐在浴缸裡,方面的花灑不知疲倦的傾瀉下溫熱的水珠,氤氳的水蒸氣,濃得像是化不開的白霧。陶烏揮手使勁扇了扇阻礙視線的水霧,看到柳煙的眼睛明顯紅腫,神色錯愕的盯着自己。
“呃……我聽到你哭了,以爲又出什麼事了!”陶烏撓了撓頭,揚起下巴打量着模糊的天花板,直到此刻,他才意識裡,自己就這麼闖進柳煙的浴室,好象不太妥當。
溼漉漉的烏黑長髮,貼在柳煙蒼白的臉上,肩以下的部位,浸泡在水裡,彷彿是隨着潮水盪漾的茂盛海草。她用雙手掬了捧水,捂到了臉上,不知道是想掩飾自己滿面的淚痕,還是別的什麼。
“你先出去……”柳煙開口,聲音低沉而嘶啞。
陶烏悻悻的轉身出了房間,走到露臺邊,打量着下面的花圃。因爲天氣太熱的緣故,石蒜都已經進入了休眠的狀態,只剩被文皌催生出的,生命力旺盛的血草。一尺來高的細長草葉,是與石蒜開花時,同樣的衝擊眼球的正紅色。
真搞不懂,小姑娘家家的,種些花花草草,怎麼
偏愛這種血淋淋的顏色。陶烏胡思亂想着,沒留神兒柳煙已經裹着浴袍,打着赤腳走到他背後。大概是順着她長髮不斷滴落的水珠,砸到露臺地面的聲音,喚回了陶烏的注意力。
他一轉頭,就看到形似女鬼的柳煙,頭皮當時就炸了。愣了得有三五秒,陶烏才訕訕的笑了笑,伸手撈起她的幾縷貼在面頰上的溼發,“大小姐,你好歹有點動靜嘛,哪怕就是‘吱’一聲呢,這大半夜裡,怪瘮得慌……”
柳煙揚頭看陶烏,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一呼一吸之間,隔了好久。陶烏被她盯着渾身不自在,尋思着這丫頭是不是又魔怔了,就聽柳煙突兀的,“吱。”了一聲。
陶烏覺得自己的腦子明顯不夠用了,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出柳煙居然會做出這種,既莫名搞笑又略帶憂傷的舉動來。愣了片刻,他望着她彷彿是還包着些眼淚、微腫的眼睛,拉起她的手朝樓下走了去,“大小姐,我去給你烤根羊腿吃吧,吃飽了好好睡一覺,啥也先別想。”
後院裡,陶烏手腳麻利的往烤箱裡填了些果木,然後把囤在冰箱裡的羊腿拿了幾根出來,一絲不苟的往上刷了好些調料。四圍安靜極了,只有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柳煙坐了在他旁邊,手裡拿了枝長長的鐵籤,撥弄着那些燒得正旺的木柴。
“你說,我會不會,其實並不是妖怪?”柳煙雙目直勾勾的瞪着火焰,向陶烏問出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陶烏把沾了香濃調料的手指,放到嘴裡舔舔,不在意的答道:“不是妖怪就是人唄,偶爾有那麼幾個有異能的人,也是挺正常的事。”
“不是,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柳煙停下手裡的動作,垂眼看看伸直了的手指,又繼續說:“萬一,我跟秦香一樣,只是白鈺用來種玉的容器呢……”
“當然不可能!肉包子種誰也不會種你啊!”陶烏想都沒想,就斬釘截鐵的否定了她的這個猜測,而後,才驚覺自己好象說漏了嘴。於是,趕忙又補充道:“你看,秦香就是他的玉種,他對秦香可沒對你這麼好,至於,他可沒替秦香攢這麼豐厚的身家。”
柳煙轉過頭,眯起眼打量陶烏,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幽幽的再開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白鈺跟你說些什麼是不是?你不要騙我,如果真的是那樣,不如讓白鈺趕緊殺了我算了。”
陶烏真恨不得立即跳進烤箱裡,以逃避這個,其實他並不是特別清楚的問題。白鈺曾經告誡過他,不許在柳煙這裡胡說八道,可眼下看來,似乎快包不住這個秘密了。
見他不回答,柳煙又垂下了眸子,俯身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膝頭上,“你知道在祠堂裡時,我爲什麼會殺掉那些人嗎?因爲我看到那個祭嬸兒手腕上的紋樣,突然就害怕極了,想起了你說的秦香的故事,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步一步踏進一個準備了多時的陷阱的獵物。而白鈺,就是那個很有耐心的狩獵人。所以,我只想把那些與他有關的人,都一併殺掉,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暫時逃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