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隊人留在宮廟前的空地上,連同他們帶來的禮物。使隊的領頭,是個鬚髮盡白的老頭,衣飾華貴,紅光滿面。
他氣定神閒的邁步走進了宮廟,宮廟裡除了白瑂,再沒有旁人。
白瑂在那個老頭跨過門檻的瞬間,已經覺察到了一種既熟悉、又稍顯陌生的氣息。
熟悉的,是與青丘的一脈相承,陌生的,是那種睥睨萬物的傲慢。
白瑂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便是女媧,也未曾在她面前,這麼赤裸的刻意表現出,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於是,白瑂坐在宮廟高臺的坐椅之上,半點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纔不在乎這次來的是誰,哪怕是塗山氏的族長。
老頭走到高臺下,仰頭看向白瑂,他好象沒想到,白瑂的年紀居然還那麼小。
他只揮了揮手,宮廟的重門立即便合上了,一看就是要私下跟白瑂說話。
白瑂勾了勾脣角,力量的強弱,果然是得有對比,才能分出高下。比如女媧,她根本就用不着這麼去防範別人,反正不管是這世間的人、還是這世間的法則,都可以隨她的心意而改變。至少面前的這個老頭,至少還做不到這一步。
飛身而下,白瑂飄到那個老頭的跟前,很是認真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原來在人類世界呆得久了,連妖氣都能洗盡……”白瑂確定面前的這個老頭,不僅就是塗山氏的族人,而且地位一定不會低,但他的身上幾乎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妖氣,反而,如他的年紀一般,散發出老邁的氣息。
“如你所見,我已經很老了,老到都快要不記得青丘是什麼樣子了……”老頭笑了笑,幽幽的迴應着白瑂的話,“有時候我會想,當初離開青丘,到底是對是錯。不過,再一想到現在的好光景,也就沒什麼對錯可深究了。”
在很多年前,曾經有那麼一段相對漫長的歲月,人類世界對妖怪們充滿了誘惑。而這其中,顯然也包括了,遠在青丘的九尾狐族。
雖然九尾狐大多對外面的世界不感興趣,但就跟一樣米養百種人的道理類似,總有那麼一小部分,會好奇在那個新世界裡,無比脆弱的人類,如何能好好活着。
於是,一些九尾狐就帶着這樣的好奇心,來到了人類世界。然而,在那個時候,人類已經不再是散居的無數部落,反倒是有了國家與城廓的雛形。
他們選擇了塗山,作爲落腳的地方,大約是因爲那裡看上去,多少有些像青丘。
人類似乎也已經淡忘了多年以前,無數妖獸在這個世界上橫行的場面,他們甚至還將某些妖獸奉爲了神明。
來自青丘的九尾狐們,忽然發現,被人敬作神明,是件相當之愜意的事。人類的矇昧,使他們獲得了意外的供奉。
不得不說,人類是一種神奇的生物,他們從最初被妖怪們當做食物,慢慢的開始影響起妖獸的思想來。比如,他們使得妖獸,習慣並愛上了這種被敬奉的生存模式。
當然了,在那個時候,九尾狐的地位並不算太高,畢竟人類最爲敬畏的妖獸,不是他們。
不過,風水輪流轉這話,說得一點都沒
錯。長時間過得太安逸,就會產生某種理所當然的幻覺,連伏羲與女媧也不例外。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人類世界裡出現了一個名爲禹的人,他被人間的帝王,指派了治水的任務,奔走於各地。
當他來到塗山的時候,毫無懸念的遇上了九尾狐族,看到了所謂的神蹟,以及聽說了被渲染過的、青丘的傳說。
至於他與那羣自稱是塗山氏的狐狸精,達成了怎樣的協議,外人便不得而知了。人們所知的就是,他忽然之間就有了治理水患的法門。
其後,他接替舜帝成爲了人間新的帝王,還有了一個叫啓的兒子。再往後,古已有之禪讓之制,被他終結掉了,在他臨死前,讓帝位給了啓。
從那時候開始,塗山氏卻神秘的消失於那片山林之中,人們以爲神明們選擇了新的帝王之後,就返回了,“仙界。”而只有皇族才知道,塗山氏依然在塗山過着逍遙的日子,他們不過是用了點障眼法罷了。
白鬚老頭向白瑂講了一個,並不怎麼精彩的故事,他說得很平靜,彷彿是在描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往事。
白瑂對於那支已與青丘無甚關聯的族人,沒有什麼感情,對聽到的故事,也不置可否。在她看來,人類世界的誘惑,對自己根本沒有吸引力。
“可是,據我所知,殷商跟你們塗山氏好象沒什麼聯繫吧。”白瑂挑着眉說道,她聽過玄鳥生商的典故,那其中根本就不關九尾狐的事。
“人類總是喜歡聽故事的,帝王的權力對人類而言,就是一劑最具蠱惑的藥劑。”老頭繼續說着,他的臉上浮起一絲狡猾的笑意,“當普通人對帝王不滿的時候,連帶就會不滿於上天,既然如此,那就再給他們一個新的神明就可以了。”
白瑂忽然就笑了,原來那也就是障眼法啊,拋開能力強弱不說,論到蠱惑人心,九尾狐顯然是比其他的妖獸,強太多了。
她也立即明白了這個老頭的意圖,無非是讓這種狀態長久的持續下去。可是,他們想做神仙,與自己有什麼相干呢?
她搖了搖頭,對老頭說道:“如你所言,你們現在是塗山氏,跟青丘半分關係都沒有,自然跟我就更沒啥關係了。你們想做什麼,根本不需要拖上我啊?”
“不,你不一樣,既然被人知道了你來自於青丘,除非是你選擇離開,否則就不可能獨善其身。”老頭說得信心滿滿,凡人也許不知道女媧來過這裡,但這個隱秘卻不能瞞過他去。
他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其實人間的帝王是誰,並不重要,但我們畢竟同根同源,你難道要幫女媧嗎?”
白瑂的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嘲弄。心道這老傢伙莫不是,做,“神仙。”做得忘乎所以了,連這種傻話也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就算是要自己不摻和他與女媧之間的是非,也應該說點有意義的,至少是擺出實際的籌碼來。
這個時候,扯什麼同根同源,簡直就是在講笑話。且不說塗山氏早已自立門戶,就算承認自己就是青丘的旁支,但在這個異界,無論出了什麼狀況,青丘都不會特別在意。
但她不能不佩服的是,女媧居然猜到
了他們的意圖,早在幾日前,她離開的時候,就已經說過,塗山氏與殷商的人,即將到來。
“我卻不知道,你們會把主意都打到這個有蘇氏的小姑娘身上。”白瑂終於接了老頭的話,她面上掛着副不關我事的表情,“不管你們要再編造一個什麼樣的瞎話,我所知道的,就是他們似乎已經決定要把妲嫁去給殷西伯的兒子了……”
“什麼?”老頭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分聲量,好象有些不相信,“這等大事,他們竟然決定得如此隨便?連佔卜都沒有過嗎?”
“你們不是說我就是神明嗎?我都在這裡,他們還有什麼可占卜的?”白瑂卻笑了,她覺得老頭的問題簡直太蠢了,“你不用那麼看着我,讓妲嫁出去,我可任何意見都沒有。那是有蘇氏自己的事,自有他們自己的考量。”
“不!你應該阻止他們!”老頭不知不覺間顯得有些急促,言語之間不免夾雜了些許上位者的想當然。
“那你還不如趕緊去找第二個禹,我倒覺得殷西伯有野心,興許是個不錯的人選。”白瑂說罷,便不再與他多言了,一擡手,宮廟沉重的門無形的力量拉了開來。
幾日之前,她雖然還沒有明確的答應,要與女媧做那筆交易。可她卻忍不住想看看,女媧的勝算到底有多大,既然現在塗山氏有些急不可耐,那就正好讓他們雙方先過過招。
歸根究底,無論是女媧,抑或是塗山氏,她內心深處都是不信任的。但一想到,若真如女媧所言,白鈺被困在妖冢之中,那她就只能藉助女媧的力量,去幫他脫困了……
近些日子,有蘇式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原來如化外之境的一方天地,也不知怎麼的,就人來人往了。
除了殷西伯與天裔商的兩支使隊,臨近的幾個方國,也零零星星的派了些使節來,無一例外的要求覲拜青丘的上神。白瑂時不時的就端坐於宮廟的高臺之上,不發一語,只靜靜的看着這些人,她的心思早都飄去了妖冢崑崙。
有蘇的族長己,依舊很焦慮,無論是他、抑或是老神侍,都拿不定主意,是該把妲嫁去哪裡,畢竟,他們誰都不想得罪。
妲也很焦慮,她不明白爲何自己必須要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於是一逮着機會,就跑到白瑂跟前,跟她訴說自己的委屈。她覺得這個曾經跟自己親近的神仙姐姐變了,變得沉寂而淡默,大多時候,彷彿並沒有聽到她的訴苦。
白瑂想去崑崙,親眼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卻不得法門。一來,她還算不得是足夠強大的妖獸,二來,她很猶豫,如果白鈺並沒有被困在那裡,自己去了,會不會弄巧成拙。
這個時候,白瑂愈發的懷念起青丘來,至少,在那裡,有另一個她能信任的、如同兄長一般的存在。只是,她現在回不去了,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將自己的所想,傳達於他。平生頭一回,白瑂覺得面對這個世界,心裡充滿了無力與無奈。
傍晚的時候,她獨自來到了小山坡上,焚起一爐兜末香。青色的煙,筆直的升起,就像是一支箭矢,要穿破蒼穹。香焚盡的時候,天色也完全的黯淡了下來,四周還是靜悄悄的,一切如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