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烏不想引起其他的注意,每日只在清晨和傍晚趕路,還好時值清明前後,一路走來倒也不缺食物。這天陶烏路過一個奢華的墳頭,來祭拜的人剛剛纔離開,供臺上擺滿了三牲瓜果之類的祭祀供品,心想運氣還不錯。剛歇下來還沒吃幾口,空沁便又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這次他還扛了一個很大很沉的麻袋。
“我說你這道士能不能讓我安安穩穩先吃點東西,每次都這樣,你是跟我有仇,還是跟我的吃食有仇!”陶烏趁着空沁還未出手,又趕緊塞了些吃的入口。
“嘿嘿,今天我不着急,你大可多吃點,這就是你最後一餐了。”空沁一改往日二話不說就動手的習慣,將肩上的大麻袋扔在腳邊,用一種鄙夷的目光掃了陶烏一眼,很自負的站在離他大約五丈遠的地方。
陶烏見空沁暫時沒動手的意思,明顯加快了吃的速度,三下五除二的吃掉供桌上所有供品後,滿足的打了個飽嗝,站起身來拍下外袍上粘着的草屑,平靜的望向空沁。
“六洞魔首,同入天宮;天宮之內,幽獄重重;九陰之主,尊令而行;急急如律令!”空沁盯着陶烏,一字一頓的念動咒語,雙手慢慢合攏,結成個聚魂訣,再緩慢從胸前平推而出。
一陣微風揚起他腳下的雜草落葉,還未吹到陶烏面前便瞬間化爲強勁的狂風,正正在他頭頂不斷打着旋。目光能及之處的墳塋上,不斷有黑色、青色的霧氣騰起,迅速被吸入陶烏頭頂的風圈之中。不過片刻就凝成翻涌滾動的濃霧,周圍的溫度也降到了冰點,陶烏腳下的一片地上已經結出了一層薄霜。
“役鬼之術麼。”陶烏擡眼看了看頭面的黑雲,心想這妖道的道行果然又高了一截,暗暗攥緊了拳頭。空沁咬破右手中指,擡手曲指一彈,一柆血珠嗤的一聲射入黑雲之中,同時雙手急速翻轉再結出一個天羅地網訣,張口喝了一聲“去”!黑雲再起變幻,化做一隻四爪凌空、龍身豺首的巨獸,嘶吼一聲張嘴便向陶烏的頭咬去。
陶烏見空沁捏起天羅地網訣便知道今日必是一場惡鬥,再一見頭上黑雲變成了睚眥,更是吃驚不小。眼看睚眥就要撲到面前,他也是大吼一聲,雙手探出便要抓向睚眥的脖子,卻不想這傢伙是鬼氣聚成,竟抓了個空。黑雲一散再聚,已出現在陶烏的身後,依舊幻化成睚眥的樣子,作勢再咬。
陶烏一邊與睚眥糾纏,一邊留意着空沁的舉動。空沁看着陶烏與睚眥打得難分難解卻也沒有着急。他不急不徐、從容的從腰間的袋子裡摸出一張銀色符篆往手心一拍,登時消失無蹤了。接着他嘴脣微動低不可聞的吟誦咒語,一輪金色
光影將他罩在其中。
空沁右手一晃,手中憑空多出了一柄鋼鐗,邁步逼近陶烏。他每走一步身形就漲大變化幾分,待走至陶烏身前時已是半虛半實、渾身升騰起刺目火焰的赤色巨人。陶烏不是沒見過別的術士玩這種請神上身的把戲,但空沁這一手着實讓他驚歎了,眼前這一尊,分明就是道觀外經常能見到的王靈官。
腹背受敵的陶烏顧不上背後空沁那柄鋼鐗如泰山壓頂般的一擊,微微側頭暫且由得鋼鐗打到自己的左肩上。伴着一聲悶響,陶烏的左膝不由自主往地上一跪,登時覺得整個左背的骨頭都要碎了。
但也正是空沁這一鐗揮出的漫天氣勢,讓鬼氣聚成的睚眥也滯了一滯。陶烏瞅準時機,右手五指化做厲爪,照着睚眥的脖子一劃而下,一爪抓出空沁驅役鬼氣的那滴指尖血。失血之後的鬼氣再難聚攏,片刻便四散無蹤了。
陶烏單膝跪地側揚着頭看着已是巨人的空沁,驀然後嘶吼一聲、拍地而起。他的身形亦是瞬間暴漲,頭頂出現兩支羚角,雙爪之上附着密密的青色鱗片,身體四肢被一層厚厚的青色長毛覆蓋,張嘴露出四顆尖長雪白的獠牙,現出饕餮的本來面目,縱身一躍撲向空沁。
纏鬥了小半個時辰,圍繞在空沁虛實交錯的形像外的焰華明顯已經暗淡了,他的身形也快回復到本來的高矮了。陶烏暗暗舒了口氣,此時的他已是強弩之末,也支撐不了多久了。終於,空沁往後一躍,又與他拉開五丈左右的距離,陶烏也趁機後退兩步,重重的喘了幾口氣。
他以爲空沁還和前幾次一樣,鬥不出個所以然便轉頭離開。可惜這次,空沁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在先前扔到地上的那個大麻袋旁的盤膝坐下,衝着陶烏陰惻惻的一笑,又再抖出一張金色符篆,“啪“的一聲,拍在了自己的額上。
陶烏被空沁那個陰冷古怪笑容搞得一頭霧水,直覺這人準幹不出什麼好事來,不由得更加小心防備起來。空沁雙手置於膝上,右手捏個三清訣,左手捏個日君訣,臉上依舊掛着陰笑,閉目以輕不可辨的聲音疾速唸到: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四周一片死寂,就連空氣都要凝結了,突然“嗤啦”一聲,讓凝神貫注的陶烏覺得像是一道炸雷滾過耳邊。原來是空沁一早扔在地上的大麻袋被撕裂開來,一個穿着杏黃長袍、身形壯碩的人晃晃悠悠的從麻袋裡爬起來。
等他站直了,陶烏纔看清他的臉和雙手皆是死灰色,一對眼珠子渾濁不堪。皮膚因爲水分缺失而皺皺巴巴,腳上的黑布鞋頭各繡了朵蓮花,手裡居然抓了一柄金錢劍。
這分明是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看他身上穿的壽衣,難道是空沁從墳裡扒出來的嗎?抑或是偷了哪家剛剛亡故、還未及下葬的屍首?那他把這具屍體抗到這裡來又是爲什麼?
“嘿嘿。不愧是饕餮,尋常的役鬼、召神之術果然對你沒用。”一把乾枯刺耳的聲音從這個壯碩的漢子嘴裡發出來,
語氣卻和空沁一模一樣。
“借屍還魂?”那把枯澀的聲音讓陶烏聽得極不舒服,看看盤坐着的空沁,尤其是還貼在他額頭上那道金符,再看看這個明顯是穿着壽衣的人,陶烏突然靈光一閃。
陶烏的話音還未落下,被空沁魂魄附體的死人已經一躍而至他跟前,右手拎的金錢劍沒有刺上來,反而是左手一掌先拍向他的額頂。陶烏正欲擡臂去擋卻聞到一陣既苦且臭的味道,而此時想縮爪已是來不及了,只得硬着頭皮與接下了那一掌。
他先是覺得前臂好象被堅實的鈍物砸了一下,接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寒之氣順着他的前臂遊走開來。那人凌空一個轉身,金錢劍緊跟着斬向陶烏的雙角。
連續不斷的攻擊逼得陶烏狼狽不堪,雖未被那柄金錢劍斬到,但隔着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到斬金截玉的鋒利。而那人身上的奇怪味道,明顯是數種藥物混合在了一起,看樣子那人也不是病秧子,再想想空沁這個職業術士,那麼顯然這具活屍是被煉化過的。
侵入自己身體裡那絲四處亂竄的寒氣竟將內息擾得有些亂了,陶烏開始暗暗着急,這個妖道的鬼把戲怎麼還越來越多了。苦鬥良久,陶烏雖還未佔到半點便宜,但卻瞧出了被空沁附身的這具活屍的一個小破綻。他的頭總是刻意的稍稍歪着,不但與肩形成一個詭異的角度,還讓陶烏覺得這個動作是有意讓頭部儘量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如此貼身肉搏,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古怪了。於是陶烏心裡的倔勁兒也上來了,心想今日非得給點厲害讓空沁知道!又再你來我往的纏鬥了一陣,陶烏好容易尋到個機會,賣了個破綻,讓那人一劍揮向自己的後腿。幾乎同時他高高躍起、探爪直取那人頭頂百會穴,利爪一劃而過,那人的頭髮隨即披散開來,跟着一聲輕響,那人的頭皮硬裂開了,露出森森白骨。
裂痕從頭皮開始,那人如同是一尊被磕裂的瓷瓶,先是全身皮膚自上而下的龜裂,裂紋裡隱隱透出金色光芒,接着肌肉好似泥屑一樣剝落墜下。陶烏一驚,恐又再生異變,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身形再次暴漲,闊口一張就咬向那人的脖子。哪知陶烏的牙還沒落下去,那人的身體就完全裂開了,露出一個半透明的金色人影,不是空沁又是何人?
“尸解仙?”陶烏脫口而出,心裡便知不妙,往後退了大大的一步,凝聚內息準備最後一博。空沁的人影雙手合攏,行雲流水般結了九個手印,同時念出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列、陣、前、行。”隨着最後一個寶瓶印結成,那柄金錢劍自地上急射而起,化爲一條金光閃閃的小蛇。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陶烏雖然側頭避開,那小蛇卻一個急轉,從他後背頸肩處的大椎透骨而入消失無蹤了。陶烏只覺得脖子後面大椎的位置一涼,原本就已經有些不暢的內息轉瞬就散了。先前在體內遊走的那股隱隱約約的寒氣,突然就像滔天巨浪一般重重的襲上他的心口,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