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翁藉着膠東王的生辰,胡說八道的一堆似是而非的瞎話,他想從王妃的對答之中推測出,她到底懷着什麼目的。可是,這個女人城府極深,大半時候都不接話,好象是很認真的在聽着他的講述。
胡扯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劉慶已經顯得不是很耐煩了,而少翁也快沒話來撐場面了。王妃倒是挺善解人意,她直身向少翁施禮,說多謝他來探望膠東王的病。跟着又說該請他去用午膳了,自己則還要再接着祈福。
見王妃都這麼說了,少翁當然也不想繼續在這裡呆着,便起身相辭。不知道是王妃跪坐的時間太久,抑或是這些日子茹素令其精力不濟,她就站起來的這麼一瞬,竟一個踉蹌,差點跌回到地上。
就站在她旁邊的少翁,下意識的擡手摻了一把,隨即一怔。
劉慶似乎也吃了一驚,他趕忙繞過矮几,扶住了王妃,又再高聲喚了侍者進來伺候着。
過後,少翁沉默着隨劉慶離開了這裡,也沒再去劉賢的寢殿,而是徑直回了自己下榻的茂苑。直到劉慶的人也離開了,侍者爲他跟欒上擺上了飯食,他纔開聲讓他們不用在這裡侍候了。
待衆人都退出去以後,他纔將左手從寬大的袖中伸了出來,終於看清,先前王妃假意跌倒,趁機往他手裡塞來的東西是什麼。
那是一枚指甲大小的玉髓,通體豔紅,形如水滴,放在手心裡,透着些許溫熱。他還沒從中看出個子醜寅卯來,那玉髓便被欒大伸手拿了去,他的眼底似乎躥出兩團火焰來。
“你認識這東西?”少翁好奇的發問,不過並不指望他能回答。
“你剛剛,見了誰?”欒木果然沒回答,但意外的給出了反應。
“膠東王劉賢、王子劉慶、還有那個誆了我來這裡的王妃。”少翁說了一遍,然後指着被欒大以兩指捏着的玉髓道:“這東西就是王妃塞給我的,她似乎被她兒子給軟禁起來了。”
“王妃……”欒大皺眉,好象不理解這是個什麼人,但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玉髓上。
“就是劉賢的媳婦兒。”少翁解釋了一下,不過覺得大概媳婦兒這個詞,他也一樣不明白。
“她,是鸞鳥。”欒大將玉髓還給了少翁,又垂下了眼瞼,端起几上的一隻杯盞,淺淺的飲了口水。
“你說什麼?”少翁被他簡潔至極的話,驚得瞪大了眼睛,鸞鳥,是傳說中的瑞鳥,怎麼可能跟膠東王的王妃扯上關係?但他又不覺得欒大是在開玩笑,便收起玉髓,而後追問,“就是你說的那種,尾羽是烈焰的……神鳥?”
欒大,“嗯。”了一聲,過了半晌,突然又開口道:“我要見她……”
欒大對少翁說,他要見這個膠東王妃時,表情依然沒有變化,彷彿就像是在說一件跟他,毫無干系的事。少翁聽得直皺眉頭,就算自己是漢武帝的寵臣,可是在現在這個膠東國,身份地位並不是那麼好使。
況且,少翁還很好奇,這個連自己是誰都講不清楚的傢伙,怎麼會肯定那位王妃是什麼鸞鳥?他回想了一下王妃的容貌,無論怎麼看,都是個美麗的少婦
而已啊。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她是鸞鳥?”少翁一邊問,一邊又拿起那枚水滴形的玉髓來打量。
“因爲,你手裡拿的這個東西。”欒大擡起眼皮,目光落在少翁手中的玉髓上,片刻又垂了下去,聲音也變得很有些低沉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了……”
這玉髓,看起來很普通啊,除了捏在手裡能清晰的感覺溫度有些高之外,其餘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少翁也算是見過市面的人,劉徹給他的賞賜不少,其中也不管價值連城的寶物。至於玉器,那就更不在話下了,比這枚玉髓品相更好的,他家還有不少。
少翁又把玉髓拿到鼻子裡,仔細的嗅了嗅,聞到了一股乾燥的味道。有點像冬日裡屋中籠起的碳爐,燒旺過後那種溫暖的感覺。他搖了搖頭,看不出個所以然了,而欒大,也並沒有要跟他詳細解釋的意思。
算了,他將那枚玉髓放入了袖袋中,不去想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了。反正,自己已經遵照膠東王妃的意思,來了王宮。不管這裡有多詭異,他都不打算插手,畢竟自己最大的問題,是要儘快回到長安去。否則,一旦惹怒了劉徹,就算他真是個能呼風喚雨的術士,下半輩子,也只能過逃亡的生活。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囊,他又叫了跟隨自己那隊內衛的管事來,叮囑他們也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啓程回長安。這個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停留。
無所事事的時候,時間好象就過得特別慢,少翁覺得自己已經睡了好久,可睜開眼一看,天都還沒黑透。不過,想着只要熬過這一夜,他就可以離開了,心裡又舒坦了幾分。
然而,好景不長,更鼓之聲纔剛落下,他才把油燈蠟燭熄掉,就看到一抹紅光,由窗外疾射而入。他以爲是自己眼花了,定眼一看,就看到了膠東王妃纖弱的身形,正立在欒大倚着的那張矮榻邊上。
“你……”少翁剛剛驚呼出聲,便飛快的捂上了自己的嘴,他不可置信的望着這個美貌的婦人,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在這個炎夏的午夜,他只覺得一陣寒意,自腳底直衝上了頭頂。
王妃聽到少翁的驚呼,轉過身來,朝他微微曲膝,大約算是行了個禮。接着她跪坐到欒大的旁邊,纖纖玉手指過矮几上的燕足燈,一點微光亮起,不多會兒,昏黃的燈光就把屋子給照亮了。
欒大定定的望着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勾起脣角笑了起來。他擡起一隻手,輕輕的貼到了她的臉旁,輕喚了一聲:“胭鸞。”
少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幾步走到窗邊,朝外四下張望一番,然後飛快的合上了軒窗。他可不想被人發現,堂堂膠東國的王妃,大半夜裡跑到自己這裡來,會一個根本都沒弄清來歷底細的傢伙。這個天大的八卦傳出去,自己別說是明早的太陽,估計連今晚的月亮也看不到幾眼了。
他叫王妃胭鸞?少翁愣了會兒神,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聽錯,不知怎麼地,他忽然覺得,就算這王妃真是爲了,來跟自己尋回的這傢伙偷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至少,看起來,王妃挺清醒,自己的那些
疑問,大約能在她這裡得到解答。
“這個……”少翁清咳了一聲,又猶豫了一下,他沒想好是稱對方爲王妃呢,還是換個什麼別的稱呼。索性,也沒提這事了,瞥了眼欒大,直接了當的問道:“你讓在下來王城,就是這個原因嗎?”
胭鸞點點頭,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她擡手一指少翁的衣袖,輕聲道:“可否請先生交還,我午前給你的東西?”
少翁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袖,也沒多言,就拿出了那枚玉髓。但他並沒有立即還經胭鸞,而是拿在手裡晃動了一下,“我有些事未得其解,不知可以明示?”
胭鸞望向欒大,目光直視着他的雙眸,過了好一陣子,才輕輕嘆了口氣。她沒有回答少翁的問題,而是問欒大道:“除了我的名字,你還記得別的嗎?”
欒大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少翁看到他的表情,還是那副已經熟悉的,努力思索的樣子。少翁覺得大約任他想上一整夜,也無法接上話來,爲了不浪費時間,他乾脆也在矮榻上盤膝坐下。然後將那枚玉髓放到自己面前的矮几上,先是將自己如何尋到欒大的經過,簡要的向胭鸞講了一遍。
胭鸞安靜的聽他講述完,又再深深的看了欒大一眼,朱脣輕啓,“欒大,先生給取的這名字,倒挺貼切。不過,他原先的名字是,焱焰。”
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根手指,在幾下寫下這兩個字。隨着她指尖的划動,几上躥起淡淡的火苗,橘黃的暖色調,不會讓人覺得攻擊性。
“那他究竟是……”少翁本來想說,這傢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不過話到嘴邊,又覺得這麼問出口,不太好,於是換了個說法,“我見他隨手便能召來烈焰,因此才叫這個名字的嗎?”
胭鸞點頭,纖柔的手朝矮几上火苗一握,登時就什麼都沒有了。她又指着還擺在少翁面前的那枚玉髓,道:“我看先生也會些方術,有聽過赤神靈嗎?”
所謂赤神靈,就是天地五行之中,掌控火的神靈,少翁自然是知道。順着胭鸞的話,再往深裡一想,不由得呆了一呆,他口中喃喃道:“鸞,赤神靈之精……”
轉而,他的身子猛的朝後仰了幾分,就像是想拉開與胭鸞之間的距離。如果說,面前這個美貌婦人告訴他,自己是厲鬼所化,大概都不會讓少翁覺得有多可怕。可是,神靈則大不同,不管是一統六國的始皇帝,還是當今的天子漢武帝,他們費盡心機,不過就是想能親自看到。而自己,難道這麼容易就見到了嗎?而且還是兩個……
“你,你你……你們……”少翁指着他們兩個,一時間嗑嗑巴巴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難道,你們……你們是神仙?”
胭鸞看着他一臉惶恐,居然露出了一個帶着歉意的笑,她緩緩的搖了搖頭,“倒也算不得是什麼神仙,因爲很久以前,所謂的赤神靈,就已經不復存在了。何況,就算是在從前,也不過是妖物罷了。”
“可傳聞,傳聞裡不是說鸞鳥就是赤神靈之精嗎?”少翁兀自反駁着,他擡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又指着欒大道:“他說你是鸞鳥,他也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