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幢如同明堂的建築雖然只有兩層,但由於佔地實在太闊,因此顯得異常的有氣勢。便是陶烏現出了饕餮的原形,與之一比,也頓時顯得渺小起來,當然就更不用說還是人形的白鈺。那明堂的臺階,每一級都幾乎能有他的人那麼高。
陶烏心中雖然不願進到那明堂裡去,但又不放心白鈺獨自進去,他思量着萬一這傢伙運氣不好,真死在裡面了,自己豈不是連口熱食都吃不着了。況且食物只有在自己隨時能張嘴吞掉的位置,才能放得下心來。當下又跟了他走到臺階前,好象是下了無比的決心,趴低到地面。
“我駝你吧。”陶烏的語氣不是那麼客氣,也還有幾分不情願。他可是堂堂饕餮,幾時給誰做過坐騎,“我得好好看着你,新鮮的纔好吃!”
白鈺擡頭看看那十幾級臺階,還有其後如黑洞般的明堂,不禁又笑了笑。然後一躍而至陶烏的背上,伸手揪住他脖頸上的一縷長毛,然後又拍了拍他,“你可別想着把我摔下去吃掉,否則我就把你的腦袋拎下來。”
陶烏狠狠的翻了個大白眼,心想若不是雙方能力還有些懸殊,他哪還有餘地在這裡嘰嘰歪歪,早八百年就一口吃掉了。不過現在也不是置氣的時候,他見白鈺坐穩妥了,四足猛一蹬地,那十幾級的臺階,眨眼就已被躍了過去。接着他展開雙翅用力拍打了幾下,飛到了整幢明堂的上方。
明堂的屋頂是古拙的九脊重檐,兩層飛檐捲曲翹起,若不仔細看,或許會以爲這就是人類世界的某個宮宇。然而,九重屋脊之上的鎮脊獸多達百種,竟無一相同。白鈺略一掃閱,大致看清了那些脊獸,大多都是如夔牛、窫窳、開明、窮奇、蠪侄之類喜好食人的妖獸。
屋頂上所覆蓋的,是青黑油亮的半圓筒瓦,瓦當上又有各式各樣的植物紋飾,仔細看過去,彷彿是一卷輝煌的厚重圖譜卷軸。明堂的上下兩層,沿着兩邊的長廊,似乎各有一狹長的廳室,而頂上在四角與中心位置各設有一個四角攢尖的亭。陶烏繞着明堂上空旋了大半圈,也沒有發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這才飛回到正門處落下地來。
這明堂的確是太大了,寬逾百丈,雖然是臺榭的外形,卻因那屋檐被斗拱與椽斜垂着托出去,遮阻了大部分室外的光線照射入其中。因此,雖能遠遠的看到殿尾處的微光,但卻像是穿過了一道狹長幽閉的山洞。
“進去嗎?”陶烏揚起利爪在地上劃撥了兩下,又從鼻子裡重重的噴了口氣,“你說這裡面有沒有什麼壁燭之類,可以照明的東西?”
“大約有。”白鈺當然不能確定這種細節的設置,身爲妖獸,目力當然遠超於人類,但是在這種鬼地方,還是有備無患的好。他當即取出一枚碩大的碧色夜明珠,握在手中晃了晃,“進去吧,別耽誤時間了。”
陶烏運轉內息、發出一聲嘹亮且充滿了攻擊性的闞吼,三步並做兩步,直
衝進了那明堂之中。光線大概只能沿着明堂周圍的廊柱照進來三五丈,片刻過後,周圍便陷入了黑暗,陶烏努力瞪大眼睛,也只能看清自己身外頂多兩丈餘外的大概輪廓。白鈺將手中的夜明珠輕輕一捏,就聽着“喀啦”幾聲細響,那枚珠子已經裂成了十幾塊,他再一抖手,那些碎片便升到了他們的頭頂,如同是懸掛在上的吊燈。
有了些許的照明,陶烏便看得更清楚了些。明堂的地面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砌成,堅硬而光滑。縱使他有四隻利爪,卻好象無處可以借力,如若行動得快些,甚至還略微有點打滑。他的心中有些緊張,時刻提防着會有什麼兇悍的妖獸從黑暗中突然出現。但往前奔了好一程,四周仍舊的空蕩蕩的寂靜。
“這裡。應該是用來舉行什麼儀式的,可”白鈺用力揪了揪他的長毛,示意他暫且停下,“你知道明堂一般是幹嘛的嗎?”“難道不是那些傻了吧唧的皇帝上朝的地方嗎?”陶烏對他突然問起的這個問題很是不解,何況自己雖然在人類世界呆了不少年頭,但委實與皇室沒有什麼交集。在他看來,百姓與皇族,在口感上大概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而且狩獵皇族的風險比較大,他們都豢養着好些術士。
“是,也不是。最早的時候,明堂的功能更多是爲了祭祀。”白鈺一邊說,一邊擡起手來指了指左右,“至於這裡嘛,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人類最初與妖獸達成契約的地方。”白鈺想了想先前在外面看到兩邊的廳室,如果沒有猜錯,那其中應該是隔成了十二間,藉以表示一年的十二個月份;而左右兩邊的合在一起,又能代表二十四個氣節。至於上層的那五個亭,理應是對應了金、木、水、火、土這五行,以及響應五方天神。
“這是造了來騙人的,但是大概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人類最早的帝王便將代表自己權命的所在,也修造成了這個樣子。或者這兩者之間曾經有過某種溝通的渠道,所以人類的帝王纔有理由相信自己是受命於天。”白鈺的語速變得緩慢起來,他心中莫名泛起了一股強烈的、被人愚弄的怒意來,自己獨自走過的漫長歲月,居然會有如此大的一個謊言。但他又沒有把這樣的情緒流露出半分來,這是他的秘密,與他堅持要完成的事一樣,都是很難向第三者言明的。
“所以呢?”陶烏等了一會兒,他們所遭遇的事,想想就跟神化故事似的,他當然還想知道下文,“那你弄清楚我們要怎麼從這裡返回了嗎?”“我想,羲和一定是存在的,但她並不是什麼傳說中的時間的侍者,而應該祭司!”白鈺一句一頓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有與事實攪和在一起的謊話,才更能迷惑人,不管是對人,還是對妖,大抵都是如此,“既然是制定契約,那麼雙方都一定各自需要一個執約的角色,帝王們所尊奉的所謂國師,所揹負的使命應該就是這個。至於妖獸嘛,當然也會選擇出類似的角色來,這,應該就是羲
和的秘密。”
白鈺的推斷雖然聽着十分玄幻,但陶烏覺得可信度倒是很高。他剛剛去到人類世界的時候,正巧就旁觀了黃帝與蚩尤的那場戰爭,無數的妖獸分爲兩個派系、陣營,協助着人類相互爭鬥,“那你倒是趕緊把羲和給找出來啊,讓她送我們回去!”
“再往前走走,也許我們離答案已經不遠了。”白鈺有了種古怪的預感,儘管這裡死氣沉沉,但他自進入這幢明堂,就越來越覺得,那個傳說中的羲和,一定還在這裡!
陶烏不再說話,小心的向前進行着,然後還不忘上下左右的轉着腦袋,仍然擔心會有什麼東西突然冒出來。那些碎裂開的夜明珠,不遠不近的懸在他們的前面,替他們照亮一小片前方的路。
就這麼亦步亦趨、小心謹慎的走到了約摸是明堂中央的位置,陶烏不禁放緩了腳步。他扭回頭去望了望來時的入口,已經變成了一個有些模糊的光圈,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的迷茫過。
又一聲嘆息飄渺的響起,聽在陶烏耳中,驚得他差點沒炸毛。緊接着就覺得後脖子那縷毛被白鈺給狠狠的拽了一下,合着這還真不是自己的幻覺,顯然自己正駝着的那傢伙也聽到了,這莫不是鬧鬼了麼?
陶烏立即迴轉過頭來,一團巨大的黑影突兀的聳立在他面前,而就在他剛剛扭頭的時候,前面好象還空無一物的啊。不過,那黑影一動也不動,猶如是在地上生了根似乎。這讓他稍稍定了定心神,默立了片刻,然後先是使勁抽搐了兩下鼻子。沒有聞到一點點生氣,倒有一絲絲有點甜、又有點澀的怪味道。
他放下心來,只要不是活物,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湊近那黑影仔細瞅了瞅,沒想到居然是個似鼎又似爐的大傢伙!白鈺揮手一撐他的後頸輕輕一躍踩到了他的額上,一手攀了他的羚角,將身子探向那大傢伙。
“靠近些!”白鈺又用腳尖碾了碾陶烏的頭,蹬得他差點睜不開眼皮。陶烏哼哼了兩聲,糾結着到底是一搖腦袋把他甩下來吃了拉倒,還是着眼大局暫且忍氣吞聲。終於,他還眷戀着除了白鈺之外的珍饈美饌,決定不要逞一時的意氣,等離開了這裡再跟他慢慢算賬!這下才依了他的話,側歪着頭差點貼上那“鼎爐”。
白鈺掐着手訣,默唸了個咒,那些已經散碎的夜明珠碎片又聚攏到了一起,像燈籠一般飄到了他的旁邊。碧色的幽光映在那烏沉的巨型器皿之上,一些彎曲糾結的符號顯現了出來,既像是文字、又像是符咒,而他,卻一個都不認識。
“喂!你看完了沒有!”陶烏有點不耐煩了,他覺得脖子的姿勢太扭曲了,再維持一陣兒,興許就要抽筋了。“看完了。”白鈺淡淡的答了一聲,他並沒有繼續看那些符號了,只是一時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那些稱號證實了他先前的猜測,羲和果然不過是這個圈套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