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火官手上寶石隔空點入池內,背對着問道:“你在爲兩個賊偷求情?”
蘭巧顏:“也談不上什麼求情,若確定真是他們偷的,要殺要剮都是他們自找的。”
杜火官停步在一隻高腳盆前,一根手指在盆裡撥拉挑選寶石,邊問道:“那兩個賊偷跟你什麼關係?”
蘭巧顏停步在他跟前,“就兩個本地土著,跟我能有什麼關係,經常到博望樓賣東西,時間久了面熟,僅此而已。”
杜火官兩手夾起了一顆寶石端詳,“到博望樓賣東西的人多的是,你跟巴應山很熟,這點事犯得着來找我?蘭丫頭,你是在把我當傻子嗎?”
蘭巧顏忙賠罪狀,“豈敢!那兩個相比其他的土著,我確實更熟悉一些,也算是我女兒的朋友吧。”
面無表情的杜火官陡然兩眼放光,轉身面對,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就是你那個什麼準女婿?”
此話出,蘭巧顏臉色下意識繃了起來,沒想到連這位都聽說了,想到自己女兒的名聲,臉色越發不太自然,語氣也不太那麼恭敬了,“巡獄使,謠言不可信,我女兒還未嫁人,你們到處傳謠,會壞我女兒清白的。”
杜火官有點憋笑,“這有什麼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話又說回來,若真是你的準女婿,反正小偷小摸的事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對失主該賠的賠償到位,只要失主沒了意見,爲你破例一次又如何?”
蘭巧顏以強調的語氣道:“旁人愚見尚能理解,巡獄使又何須拿我尋開心,小女雖非天之嬌女,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配得上的。”
杜火官正眼問道:“既然看不上,何故多此一舉?”
蘭巧顏略顯沉默,稍後徐徐道:“確實看不上,身份地位和現實差距擺在那,不是‘情願’二字能抹平的,他給不了我女兒需要的,我也不可能讓他誤了我女兒終身…”
言及此低了低頭,頓了頓復又擡頭道:“雖看不上他,但那小子身上有我欣賞的地方,就四個字,有情有義!人生在世,除了現實要面對,總得留點念想,能遇到一個能讓我來開口的人,我覺得是他成全了我!”
杜火官目光閃爍不停,寶石在手指間翻來翻去,良久後,他嘴裡冷冷蹦出五個字來,“我要聽真話!”
蘭巧顏凝噎,實在是有點不知該說什麼好,她覺得自己剛纔一番話已經足夠發自肺腑了,她說的就是真話,可人家壓根不信,實在是令她無語。
偏偏她又能理解。
心緒略轉,她收起了臉上感情用事的情緒,就事論事的樣子道:“果然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巡獄使的法眼,那我就不兜圈子了。那小子是東九原所謂的大當家,一個月前,東九原出現了一件怪事,突然在博望樓出手了大量物資,一筆大到一次性將東九原一百多號人給送了出去的物資。
最近聽聞東九原出了點怪事,今天又抓了那位大當家,我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一大筆物資有關。
我知道不少人都在傳他跟我女兒的關係,不管外人怎麼誤會他跟博望樓的關係有多親近,我覺得我有必要跟巡獄使澄清一點,他那一大筆物資絕不是我博望樓從外界給他們偷帶進來的。我還是那句話,東西真要是他們偷了,要殺要剮是他們自找的,但我絕不希望是有人在故意栽贓,進而往博望樓身上做什麼牽連。”
話畢,言盡於此的樣子欠了欠身,多話沒有,轉身款款而去。
跨過門檻,重新面對外界的天光,神色淡定從容,甚至透着某種漠然。
既然有些話人家聽不懂,那她只好以人家能聽懂的方式來說。
杜火官目送着離去的背影,手中翻覆的寶石已靜止,思緒明顯還沉浸在對方突然提供的消息中。
不一會兒,醒過神來的他,隨手將寶石扔回了高腳盆裡,一個閃身到了堂內的樓梯上,又接連幾個閃身上了層樓之巔。
樓頂的雅緻空間內,光線敞亮,主要陳設就一張案椅。
身罩紫羅蘭色紗衣的男人沒坐在案後的椅子上,反而坐在了案前的臺階上,守着一張大黑傘,執筆在傘面上畫着春宮圖,畫的惟妙惟肖,一旁的桌案成了擺放顏料的地方。
杜火官到了他跟前,瞅了瞅傘上不堪入目的畫面,對這位的惡趣味早已習以爲常。
他猶記得當年問對方,爲何要在傘上畫春宮圖。
這位手中畫筆指了指天說,如果有人喜歡看,那就讓他看個夠。
不過不得不承認,還真是熟能生巧,現在這畫工確實遠非當年能比。
等到對方停筆沾顏料時,杜火官方開口道:“獄主,蘭丫頭說的那兩個賊偷和那大筆物資,可能與眼前事有關聯,值得一查。”
聶一聲不吭,像是什麼都沒聽到,繼續落筆在傘面上,專心致志畫自己的畫。
見他沒任何表示,杜火官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彎了彎腰退下了。
另一邊,正要離開內城的蘭巧顏目光一瞥,只見巴應山剛好從側面一條路上走了出來,兩人恰好“偶遇”了。
巴應山很意外的樣子,看了看她的來路,問道:“老闆娘,這是去見了獄主不成?”
蘭巧顏笑道:“巴城主說笑了,獄主之尊,天人共仰,豈是我想見就能見到的,前來找巡獄使問點事而已。”
巴應山哦了聲,問:“什麼事還用去找巡獄使?”
爲什麼不來找我的意思很明顯,也是在打探。
蘭巧顏也沒過於遮掩,“城衛這不剛在我門口抓了兩個人麼,剛好這兩人跟我算是比較熟悉,偷東西什麼的我是不信的,恰好聽說巡獄使也來了,這麼巧?我擔心是不是衝我博望樓來的,遂找他問問。巴城主放心,我絕沒有其他意思,只要與我博望樓無關就行。”
巴應山面色繃了繃,微笑道:“在你門口抓人?還有這樣的事?我立馬過問一下。老闆娘,下次再有這樣的事,直接來問我便可,沒必要打擾巡獄使。”
蘭巧顏笑回,“許久沒見他了,沒事也照樣是要打擾的。我那邊還在盤賬,巴城主若沒其他吩咐…”擡手示意了一下門口。
巴應山側身讓路,依然微笑道:“不送。”
兩人就此別過,直到女人身影消失在洞門外,巴應山才陰着臉轉身而去。
然剛走到半路,便有手下來報,“城主,巡獄使去了大牢。”
巴應山心頭一緊,嗯了聲,“知道了。”
就要動身趕往大牢,誰知其手下又連忙補充道:“巡獄使親點了幾個人接管大牢,把牢裡其他弟兄都趕了出來,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那個指證的失主也被留在了牢裡沒出來。”
巴應山瞳孔驟縮,忙壓低了嗓門問道:“指使失主的人呢?”
手下低聲回:“城主放心,人一出城就解決了,我再三確認了,絕對查不到我身上。”
巴應山略微緩了口氣,偏頭示意其繼續去盯着,自己也快步離開了。
執徐城的大牢空蕩蕩,光景晦明不定,一間間的,大多空置,除了今天抓來的,這裡沒有羈押的犯人。
才一會會兒工夫,師春和吳斤兩身上已遍佈鞭子抽打的血痕,衣服也破成了稀巴爛,師春的腳趾全部從鞋子裡綻放了出來。
兩人雖被隔開在了兩間審訊室,態度卻一致,都不肯承認自己有偷盜,都在喊冤,說自己被陷害了。
知道了口供的杜火官在師春跟前露了個面,主要是趁這機會見識一下傳言中在追蘭巧顏女兒的小夥子。
看過後就離開了,立馬有人接手審訊,問東九原那一大筆物資的來龍去脈,有關偷盜的事情不再有過問。
師春敏銳意識到審訊風向變了。
另一邊的吳斤兩同樣是如此。
雖是分開審訊,可兩人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至於盜竊案的事並未擱置,杜火官親自出馬了,親自對上了那個指控的失主。
一旁陪同審訊的守衛一吐露出杜火官的身份,失主臉色頓時大變,從未想過自己能有這天大的待遇。
在流放之地,杜火官絕對是一個恐怖的存在。
對失主來說,這完全不在預定的計劃之內。
杜火官心平氣和的給了個忠告,“是誣陷嗎?若是誣陷,說出指使者,我權當你受了矇蔽,既往不咎,我的保證是有用的。”
沒有任何威脅用語,帶給失主的壓力卻是窒息的。
失主喉結聳動,莫名冒出了冷汗,一時給不出回答。
杜火官卻已經從他反應上看出了答案,只向前邁了一步而已,失主突然就撲通跪在了地上,顫聲招出了真相。
失主承認是受了人指使,故意陷害師春和吳斤兩,指使者正是他的大當家,七道灣的大當家。
失主說自己原本是不敢在執徐城內幹這栽贓陷害事的,是不想答應的,後來大當家透露了是城衛裡有人授意的後,他纔有了那個膽子,不過大當家並未說出是哪個城衛授意的。
他最後的一段供認是對陪同審訊的守衛說的,急於坦白的樣子。
杜火官並沒有聽到,似乎連聽完的興趣都沒有,提前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