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好兄弟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反正也要離開了,這位大當家的也就把真相吐露了出來。
“……”吳斤兩當場驚呆了。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想想也是,流放之地要出去的人多了去,隨便去個土鱉找到博望樓讓捎一程,博望樓能答應纔怪,別說不會答應,只怕連理都懶得理你。
想通這個,他忍不住樂了,面對申尤昆的背景原也有同樣的擔憂,沒想到春天這廝早就做了應對準備,只是這應對辦法確實是有點搞笑。
想起春天追求那位苗姑娘的往事,也越發感到好笑,樂不可支道:“你不早說,還真以爲你看上了苗姑娘呢。”
“看是真看上了,人家苗姑娘長的好看,人又好,看上她不是很正常嗎?關鍵是我看上了沒用,人家再好,也是你說的教養,看不上我們這種土鱉,在一起也習慣不了我們的,何必讓苗姑娘那麼好的人爲難。”師春喃喃自嘲一番,又伸溼漉漉的手拍了拍吳斤兩的臉,“咱們命賤,活下去要緊,別想太多。”
說着又閉上了眼,嘴裡說着苗姑娘,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身影,那一抹的風華永遠鐫刻在他的記憶中。
那還是他少年時的際遇,當那個女人第一次出現在東九原時,他就躲在角落裡偷偷的看着,那是他遇到危險來襲時的樣子。偷看中,只覺得來的是個年輕好看的女人,感覺上讓人很舒服,還有一種說不清的風情。
當那個女人握住他抓着樹枝的手,半擁着他,手把手的教他在地上寫出第一個“師”字時,感受着對方的體溫,嗅着對方身上的體香,帶給他的怦然心動,剎那永恆。
兩人坐在山崖上踢蕩着雙腳看晚霞時,他很惆悵,明天有一場打殺要參加,擔心自己不能夠活到成年,像大多數本地土著一樣,爲前途充滿苦難的未卜命運惴惴不安,是那個女人教會了他一個道理:我即命運,命運不能凌駕於我之上。
晚霞中,她長髮飄揚淺笑的樣子真好看,少年不時偷看。
大風沙來時,別人都會找地方躲避,那女人卻像瘋婆子似的笑着衝去,在風沙中恣意跳舞,哪怕最後註定會狼狽,也要裙袂飛舞。
有時候又像個遊俠,敲擊着石頭作歌,也會拔個草根別在耳朵上,風情萬種的問大家好不好看。
很喜歡洗澡,讓他放哨時,還在洞裡喊話,問他想不想偷看。
明明修爲被廢,卻活得那麼的灑脫迷人,那份坦然而卓越的氣質,不爲逆境所束縛的智慧,他那時就知道這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之後他陸陸續續見到過許多的女人,形形色色的,包括那個很好的苗姑娘,卻再也沒見過那麼迷人的。
沐浴過光輝又不以聖潔爲高尚,能俯身泥土,側躺在沙地上支個腦袋向你俏皮地眨眼。
驚豔了他的少年時光,也給了他追求美好的方向。
後來有一天,那個女人說走就走了,沒人有資格挽留,悄然而來,揮一揮衣袖而去,直到她離開時,大家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然後少年的名字裡就有了個老師的“師”爲姓。
然後師姓少年不再畏懼命運,奮勇向前,漸漸成爲了東九原大當家,但那不是他的終點。
他希望當自己有一天知道那個女人是誰時,有實力也有資格站在對方面前,能坦然的告訴對方,那個少年曾有多麼的愛慕她,至今未變。
他不想再見到對方時,因爲自己的不體面,不敢也沒必要說出自己的愛慕。
他相信那樣的女人不會是寂寂無名之輩,用不着太過刻意尋找,只要自己有了真正的實力自然有機會見到。
他現在泡着的水缸,就是那個女人曾經用來泡澡的。
有些人就算看不見,也會像風一樣,隨時可能會撩撥人。
想着腦海中的那個身影,似閉目享受沐浴的他,忽冒出一句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吳斤兩聽的話,語氣異常肯定而堅決,“一定要出去!”
吳斤兩:“那是,外面的花花世界還等着我們呢。”
師春忽睜開了雙眼,瞅着他,“我說,你老掏我頭髮幹嘛,是何居心,從實招來?”
確實,吳斤兩總是藉着幫他刮鬍子去探摸他頭髮,見捅破了,也就不掩飾了,乾脆問道:“那紫閃閃的星雲你到底藏哪去了,你身上沒見有,頭髮裡也沒藏呀,屁股?”
師春白了他一眼,“我說怎麼上趕着伺候我洗澡。你老實說,你如果知道了藏在哪,萬一有一天你被人抓了,逼問之下會不會出賣我?”
“嘿嘿……”
吳斤兩嘿嘿復嘿嘿,嘿嘿了好一陣後,才吱吱嗚嗚道:“那得看情況不是,若真是不交代會丟小命的話,那還是保小命要緊吧。”
“哼!”師春一聲冷笑,“那就別再問了。”
唉聲嘆氣的吳斤兩隻好作罷。
然過了一陣後,師春忽擡起了左手,鞭痕傷疤亮給他看,“手碰它的時候,從傷口鑽進了身體裡……”
他把當時礦洞盡頭的事發經過講了遍,甚至告知了之後導致的異常情況,包括右眼看到的怪相,尤其是對方問過多次的你是怎麼破解的定身符,他把破解經過和詳細方法也告知了。
最後更是再三提醒:“馬上要出去了,記住了,別忘了,再碰到定身符,就按我說的方法破,大概是行得通的。這法子千萬別外泄,否則咱們可能小命不保。”
吳斤兩興奮地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揭了人家的底,就是斷人財路,那肯定要被人弄死,放心,這個是要命的事情,打死我都不會外泄。”
“你手上刀別在我眼前亂戳行不行?”師春盯着他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刀鋒警告。“水有點燙了。”
“好說,撤火,撤火。”吳斤兩樂呵呵繞到了一邊,俯身撤走石臼下的柴火。
二人花了一番工夫泡洗,完後換上了一身乾淨衣裳。
人雖然剛洗過,可看起來還沒衣裳乾淨。
兩人臉上,尤其是手背上,有因條件有限,長期潔淨不到位的黑沉,伴有一道道的乾裂血口子,嘴脣上也有乾裂。
不過師春衣裳相對來說還是體面的,一襲有點洗得發白的襴衫,配上梳理整齊彆着髮簪的髮型,有沒有斯文氣息不知道,反正看起來像是變了個人。
奈何剛邁步走了兩步,便聽腳下有“刺”一聲,低頭一看,左腳鞋掌布面上捅出了大腳趾,腳趾翹了翹。
才走兩步就鑽出了洞,蓋因這鞋時間久了。
怎麼辦?之前出去的,能讓大家帶走的,都分給大家帶走了。
也不算很麻煩,針線縫一縫就好,這些小玩意是有的,就是找不到合適顏色的布料。
最後只能是隨便找了塊布片三兩下縫了上去,爲了同色,燒過洗澡水的石臼低下颳了鍋底灰,將兩雙鞋子一起搞成了黑色的穿回了腳上。
跺跺腳,師春神清氣爽道:“完美。”
收拾好東西后,兩人就此下了山。
吳斤兩拿了兩把刀,一把自己的扛肩上,另一把小的是師春的背身後,因師春覺得自己如此斯文穿着掛個刀會有辱斯文。
兩人翻上一個山坡後,忽齊齊回頭看去,看向那屹立在曠野中的圓柱形石山,神色皆莫名複雜。
“我們還會回來嗎?”吳斤兩問。
“回來容易,犯點事就行,我就不陪你了。”師春說完就走,他有他矢志的目標,走的堅決。
吳斤兩快步跟上,絮絮叨叨,“咱們真的要離開了嗎?怎麼感覺跟做夢似的……”
深牆大院內,城主巴應山再次敲開了客人的房門。
哭紅了眼的祁月如開門請進。
巴應山是來報信的,也不廢話,“不出所料,東九原那兩個地頭蛇小子進城了,還帶了包袱,應該是要正式離開了。”
按理說報信這種小事輪不到他親自出面,奈何有些事不能見光,不宜假他人之手。
祁月如目光一閃,問:“他們什麼時候出去?”
巴應山:“磨到什麼時候出去不一定,博望樓那邊十有八九是要去一趟的,有人盯着,會及時通知你的。”
執徐城內,扛着大刀溜達的吳斤兩一副耀武揚威模樣。
一旁的師春則儘量讓自己顯得斯文,臉上掛着一種經過無數次練習後的溫和模式,見人就給微笑。
跟那位女老師識過字後,他覺得自己是受過薰陶的人,跟流放之地的野蠻人是有區別的。
兩人直奔博望樓,路上來往行人不斷,遇上熟悉的會點頭打招呼。
經過博望樓忙碌的貨場時,兩人只是往裡瞅了眼,便不約而同停下了,貨場裡有個四處查看的婦人吸引了他們注意。
婦人體態豐腴,頗有風韻,一身素衣,那雙大而圓的眼睛很明亮,盡顯幹練精氣神,穿梭於一堆堆貨物中指指點點。
兩人認識,正是博望樓老闆娘,也就是那位苗姑娘的母親,名叫蘭巧顏。
跟在婦人邊上的老漢見到院門外的兩人後,微微一樂,迅速提醒了婦人一聲,婦人回頭轉身看去。
見她看了過來,師春立刻斯斯文文有禮有節的模樣拱手行禮。
吳斤兩則揮着胳膊興奮大嚷了一聲,“娘!”
這一聲宛若驚雷,惹得貨場內外的人紛紛回頭看去,不知情者詫異,老闆娘怎麼又冒出了個兒子?
蘭巧顏則黑了臉,不知跟身邊老漢說了什麼,老漢揮手招手,示意兩人進來。
門口守衛當即放了二人進去。
師春斯斯文文不疾不徐走路,吳斤兩卻像見到了親人般,扛着東西興沖沖跑向了那婦人,一到跟前又熱情喊道:“娘!”
蘭巧顏臉上有種恨不得將他給閹割掉的冷笑,“閉嘴!大個子,我最近怎麼聽說你喊過‘娘’的女人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你是不是有見女人就喊孃的毛病?”
吳斤兩神情一僵,這是怎麼知道的,這又該怎麼解釋?
隨後走到的師春一本正經,舉手發誓狀,“老闆娘,我可以證明,他絕不會亂喊,他只對漂亮女人喊娘。”
吳斤兩立馬連連點頭認同。
見到漂亮女人就喊娘?這馬屁拍的蘭巧顏直翻白眼,盯着吳斤兩警告,“有多遠滾多遠,我沒這麼不要臉的兒子,以後再敢亂喊,我撕爛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