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林車馬隊伍,塵土飛揚。
林間影影綽綽,忽明忽暗。
費仲在車前坐着,身形顛偏,臉色頗爲難看。車後,尤渾在侍女輕輕綿密的捶肩膀下,也無享受心情。
這十幾日過去,他們二人氣意未消,叨唸蘇護的諸多罪條,也討論起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帝辛令下行事,費仲並沒能辦到,此刻,他感到內心忐忑難安。
“費大人,你當初所說之事,取那紫金靈玉明明是爲小事一樁。而今可倒好,你說說,該怎麼辦?”尤渾擰着眉頭,躁動難安。
將手一輕一重拍在窗沿上,費仲不語。
這般不動神色,使得尤渾氣打一邊地說:“老費啊老費,我將老人蔘也贈與你,你都不給我幾齣說法?我今次可是被你害苦,就這樣下了趟渾水,半點油水甚無撈上來。”
他一怒,狠拍打侍女的小手,疼得侍女收落下,慌亂地在他身後低頭,不敢吭聲。
使了個眼色,費仲向後望去,讓尤渾過來近旁。他對着侍女說:“去,叫車伕稍停,隨從兵將,暫且休息片刻,不得靠近車廂。”
侍女答應,躬身出車,吩咐事由。
側耳靠近,尤渾面色疑惑,聽費仲低低密謀,他啞然說:“這、這能行得通?”
“你若能與我共執一詞,向陛下闡明論述,便無礙事。說不定,還有奇功一件。”費仲沉重點頭,陰沉臉色。
笑了笑,仍不敢大聲,尤渾笑歪嘴,眼神一大一小,欣喜若狂,憋得甚是難受。
掀開車簾,出了車門,費仲站起來,看着將士們坐在樹下休息。
林中陽光,他笑着,看罷。
*************************
回看之前發生,費仲、尤渾還在蘇府客房休息。
昨日又是一頓酒水、美食下肚,他們睡得甚是舒坦,猶在回味。每日出遊,皆是把晉州風光見識,看盡百姓安居平和的樂景,不覺已過兩天。
是日,清起時分,早叫啼鳴,聲聲轉慢。
在侍女的服侍下,尤渾起身穿衣洗漱,納鞋戴冠。出門看見費仲在同蘇護晨間閒談,他笑着走上前。
“侯爺,有禮了。蘇府景色清新秀麗讓人滿懷盡收,十分享受。”
四周尋看,尤渾誇讚幾語。蘇護笑着:“地處天衡,颯然一絕。自然美景悄入府中,本侯也是巧取偏耦一方景勝,暫得居於室內罷。”
費仲亦是笑說:“蘇兄謙虛了。這晉州山川,也可說是得天獨厚。對了,蘇兄,擾近蘇府多時,怎麼還沒見過小侄女出來一見,多年未謀一面,今日該當如何花容姿色?”
尤渾一聽,霎時便是精神抖擻,雀躍心思:“是也,侯爺,我尚未曾見過令女,有得幾件女兒珍寶,可當作初次見面禮罷。”費仲倒是不在意,無所謂見不見蘇妲己。
他只是想暗敲蘇護懸口,不住提醒到來多時,勿忘記要事。蘇護說起的紫金靈玉在妲己身上,可幾時才能帶來,也要說說看。
蘇護坦言:“小女此去一大商賈家中,就是爲紫金靈玉尋得一個寶盒。紫金靈玉頗爲珍貴,需要好好保存,如若有閃失,費老弟和尤大人豈不是擔待不起。”
尤渾醒悟點頭說:“蘇侯爺所言甚是。”費仲也點了點頭,但他心裡還是有些不解,想着此次他們到來,有誰人先行告知嗎?蘇妲己在他二人到來時,便是先去了什麼商戶,早早就去訂做裝飾寶盒。
“還請再多待些時日,不出兩日,本侯將紫金靈玉安穩託付於二位手中,到朝歌城闕交予陛下。”蘇護兩相看罷二人臉色,真誠說來。
“如此,我等就先在這晉州上,多多流連幾日,看看山水風光。只是叨嘮侯爺招待,還望見諒。”尤渾喜笑顏開。
蘇護擺了擺手,表示不會見怪。
拽着費仲離開,尤渾慢慢地說:“侯爺對我等,當真實在。且再逗留片刻,路程遙遠累了我一身,該是放鬆的好時刻。”費仲也只得跟着出了蘇府。
笑送那二人,蘇護顏笑漸漸冷淡,站在一旁的下屬走上來低頭稟告:“侯爺,西岐路上尋過多時,未見到小姐和小侯爺的任何蹤跡。”
“再接着找!”蘇護說道。
下屬垂首,應是。
野外道路終年舊矣,有的車轍顯現深壑,有的也起伏土坡,崎嶇不平。
路上,有一界碑書寫,表明再過一些,便是要到了西岐諸侯的領地。而蘇府的人在匆匆找尋他們家的蘇家小姐。
爲首蘇管家,神色憂慮,哀聲不絕,恨不得小姐此刻知途返回,讓他們回去早日給蘇侯爺稟報佳訊。
這時,一男子從界碑那處過來,看見蘇管家,詢問道:“你可是晉州蘇都府的人?”
蘇管家擡頭看,點頭說是。
男子喜然:“在下西岐督軍副官袁虎,此次尋找我家小侯爺,敢問蘇家人可曾看見過我家小侯爺,伯邑考。”蘇管家趕緊下拜,恭恭敬敬答覆:“軍爺在上,小的如今亦在找尋我家小姐,並未見過小侯爺。”
袁虎聽罷,臉色鬱郁。他又問:“蘇家小姐和小侯爺可有過信件、紙件讓我等能夠尋得蹤跡?”
一經提醒,蘇管家說:“確有一份訣別書信,在我家侯爺那裡。小的並不清楚寫過什麼,僅僅得知小姐與小侯爺私情難斷,偕同奔走。”
聽他這麼一說,袁虎仍不肯放過唯一的線索。抱拳一說,他對蘇管家稱道:“如此,蘇管家請允許袁某跟隨,一同前去蘇府一路,袁某還望能瞭解詳細。”
將手一請,蘇管家示意隨行。袁虎對後頭的隨從吩咐,越界訪道,只他一人前去即可,其餘人等回去稟告侯爺。
於是,他們快馬騎乘來到蘇府,天色已是入晚。
袁虎對蘇護表明身份和來意,到後堂暗房。
蘇護向其展示,女兒妲己留下的訣別家書,臉有愧色,不住地說:“袁副官,本侯蒙羞也,生得出這般孩兒,竟是唬得小侯爺也跟着走了。”
袁虎低頭認真看着,書信寫道:
“生身之事大於天,血骨肉牽怎斷連。父恩母命在上,小女妲己涕泣不已,拜而再拜,而今不得陪伴在旁,有愧。莫要尋女兒所去何處,女兒已決,同郎君伯邑考共赴此生,遠去尋親。望父成全,母親諒解。”
尋親爲誰?袁虎細想,西岐一脈不都全然盡數在那裡麼,還有何親屬遠親。他疊好書信,還給了蘇護,打算回去向侯爺說罷。
他與蘇侯爺秉持禮節,答謝爲能得到這些信息,而蘇護表示近來頭疼難說,不知還有何人能夠幫助,還在搖頭不已,苦笑。
擺了擺手,撫其額頭,蘇護示意袁虎就此離去回覆西岐侯爺罷。
出了房門,袁虎走回廊,過穿堂。忽然他看見費仲、尤渾二人相談伴行,入到客房,他躲至一處,私藏起來。
且聽到那二人談及朝歌事情,他屏息靜待。
費仲對尤渾說:“尤大人,我始終覺得蘇侯爺有事情隱瞞。來到晉州府多日,我們沒有半點空隙見過蘇家小姐,你不認爲當真可疑嗎?”尤渾喝一杯茶水,迷茫地問:“費大人認爲有何事可疑?”
也不知該從何講起,費仲靠近尤渾,小聲說道:“我懷疑,紫金靈玉已被那蘇護丟失,甚至他在拖延我等,只爲尋找“假物”替代。”尤渾聽了這一句,忍不住吼叫起來:“什麼!蘇護他、他膽敢欺騙陛下!”
上前捂住尤渾的嘴,費仲瞪大眼睛,他急急走到門前,打開房門,左右張望,下人隨從都沒有在附近守夜。
安心過後,他惡狠狠瞪了一眼尤渾,低聲罵他:“你這尤糊塗,嚷嚷那麼大聲幹嘛,是想讓蘇護知道,還是想讓陛下也知道?”
屋外橫樑上,袁虎幸而早早攀上去,未曾被發現。他繼續聽到尤渾說着。
“費大人,可若我們沒能拿到紫金靈玉,該怎麼向陛下交代?”尤渾擔憂不已。
費仲來回走,猛地一笑,想着說:“你未曾見過那紫金靈玉,到時候由你來接手‘假玉’,他蘇護不是自己說了,寶玉、寶玉,多爲珍貴,要好好保存。你且做證,見到那塊靈玉,我隨後只管拿到一個寶盒,什麼也不見。”
他悠悠說:“等到陛下察覺,我們依據寶玉請人來鑑定質地出產之源,辨識一番過後,大膽告訴陛下,他蘇侯爺欺瞞君王,罪該萬死!到時候,我們皆是無辜。即使有若微走眼之過,也是小事,將功補過,便是來這蘇府抄家搬物,搜刮財產。蘇家人到那時,鋃鐺入獄矣。”
“費大人果真聰明,在下佩服。”尤渾拍掌,低聲叫起。
袁虎聽完,身影掠動。他再次來到蘇護的暗室,蘇護見他去而復返,一臉困惑,還不清發生何事。
......
在暗室之中,蘇護側頭聽着袁虎述說,手上青筋暴漲,怒氣抑制在胸口。他鐵青臉色,對袁虎一字一眼問道:“那二人、當真是這樣說的?”
袁虎點頭,不作聲。
將頭向後靠在椅子上,蘇護在暗室中看着一片漆黑屋樑,搖了搖頭,氣極笑道:“好!非常好!”袁虎見他如此,思索片刻,對蘇護說出謀斷。
“蘇侯爺治理晉州有條不紊,百姓都在心裡敬仰侯爺,對待下屬也是一般重信厚德,在下冒昧一問,蘇侯爺竟不想爲晉州一切的生息多加考慮嗎?”
蘇護恨恨地說:“昏君偏聽奸臣,本侯縱使想爲救百姓與本府上下,談何容易,朝歌傾軍到至,本侯爺難道也要舉全城死戰抵抗不成,能擋住幾時頑勇?”話都說到這份上,袁虎心中暗自肯定,決定告訴蘇護一些大事。
袁虎說:“蘇侯爺,事到如今,在下也要給予侯爺一線門道。我等西岐近來,已是在暗中準備。”他說了說,擡頭噤聲,憑着武學感知屋外,完全確認無人。他繼而再說:“附近諸侯皆是暗中來我西岐,共赴大事商討。”
蘇護震驚,臉在抽搐,咬牙問他:“你們要,密謀征討商朝?是也不是?”袁虎一臉坦然地說:“然也。”蘇護深深呼吸,端起涼了許久的茶水,喝下竟還感覺胸口炙熱。
也不知是否有意動,袁虎看他,不斷勸說:“侯爺,生死旦夕在於片刻之間,在下已經是十分明瞭吐露事實。難道侯爺當真願意,看蘇家人全數被抓捕?等侯爺再想反抗時,又是讓晉州都城被朝歌鐵騎踐踏,任意屠殺?”
皺着眉,袁虎仍在勸說他:“侯爺是在擔心我等西岐實力是麼?不瞞侯爺,我家主公近日觀天夜象,福禍帝星已經是偏至我西岐,這,難道還不是最清楚的指示嗎?這是天意!我家主公已在招募不少能人奇士,個個都是法力高深,非凡人可比擬之。”
蘇護閉着眼,老神在在,十分從容。
忽地,他猛一睜眼,對着袁虎點頭。
袁虎笑開,同蘇護繼續洽談,將他所知道的密謀告知蘇護,併爲蘇護出計策,安頓全城軍民遷移在西岐開山駐守之事。
直至天大亮。
費仲、尤渾起牀,想着過來見過蘇護,見他身邊站着一位壯漢,並不相識。
蘇護直接開門見山,說紫金靈玉已經是不見被女兒攜帶走。費仲、尤渾吃他這一句,驚得慌張,亂了心思。這一切的發生,完全沒在他們預料。尤渾破口大罵,費仲神色狠毒,但蘇護仍是從容不迫,氣定神閒。
看見嚴肅的壯漢,費仲扯着躁動的尤渾,難堪的臉色笑說:“既然如此,我等便啓程回去稟告陛下。”
尤渾臨走前,還狠狠放下一句:“等聖旨到來,看侯爺如何悔過,也徒勞無功。”而費仲僅僅多看一眼那壯漢。
二人步伐健行,倒轉客房,搬離行李,快快上車,這就走了。
.............
.....
回到現在,費仲在這車上還想着剛纔對尤渾所講。
他並無信心斷定,那日見到衣裝並非晉州人的壯漢,就是來自西岐的人。
但記得聞太師在一次酒宴上,有所談及西岐異動,他只是在賭一把,想要跟尤渾對詞,堅持編織的說法,就此栽贓給蘇護:原來蘇護竟也參與密謀造反,被他二人偷偷聽到密訊。
這應該是功大於過的好消息,他在心中緊迫想,一定不會失敗。
休息畢,啓程趕路,去往朝歌城。
***********************
西岐風光,甚爲鄉野獨特味道。
偶見有幾隻小鹿呦呦叫着,在河流邊上,或吃青草,或飲水。小鹿擡首,看到有一衣袍洗得發白的老叟,在對岸垂釣。
那便是姜子牙,後世人稱“姜太公”。
小鹿羣聽見一聲竹笛清脆婉轉,悠悠傳來。它們蹦蹦跳跳,悉數潛入山林。原來遠處來了垂髫小兒,倒騎着一頭水牛,悠哉吹着笛子。姜子牙獨自打坐冥想,想起多日前救起一和尚,到家中治療。
明嵩和尚對姜子牙深感大恩,姜子牙表示不必見外,自身本就是道家中人,道家與佛家同是救治天下的善士,也可談得上一句朋友。
姜子牙問和尚起始緣由,明嵩告知,姜子牙連連點頭,撫須稱道驚險萬分,他對其說:“福到至,你的命不該絕去。而今可有打算?”
明嵩對姜子牙述說:“貧僧仍要繼續趕路,去往一處地方,將青桑珠埋葬到太師傅墳墓。”但他自己知道,那顆青桑珠已經落在自己的身上,需要想辦法取出來,哪怕從胸口掘出,也是要歸還佛家聖物的。他並沒有對姜子牙說出這些。
本以爲能得一名能人,來幫助他扶持聖主,姜子牙感慨不已。但他大度地將自己的家中僅有的物品,資助明嵩和尚。和尚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親口對他應承:“若貧僧能完成心頭之事,順利得當,還會回來找尋姜前輩,報答恩情。”
送別,姜子牙繼而再去河邊,等待有緣人到來。
由遠漸近,童子騎着那水牛,看見這裡有個老叟釣魚,甚是稀奇,過來探看時,啞然失笑,對着後方喊:“姬昌爺爺,這裡有個怪老頭,釣魚不用魚餌,好笑至極。”
西岐諸侯王,姬昌笑呵呵,腿腳緩慢地走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