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07節 義女虹兒
兩個丫頭,都被母親收作了義女,一個比玉芬小五歲,賜名王玉芙;一個比玉芬小六歲,賜名王玉蓉。
香香姐帶了回家,做了於慈恩的二姨太和三姨太。
香香姐待人本就隨和,又得了母親傳授的心得,對兩個丫頭,哦,現在呼作姐妹,相處得極好。於慈恩甚是感念,更加敬重起香香姐來,把個內務全權,都交與了玉芬。
一年後,二姨太王玉芙終於生下一女。爲感念香香姐的寬宏大度,於慈恩爲這寶貝女兒取個乳名:芬兒。依我們這地兒的風俗,滿月時才取大名,依了字輩:於雪芬。
這個芬兒大小姐,可惜囉,兩歲時,出天花,死了。
又一年,三姨太王玉蓉,生下一女,乳名姝兒,大名於雪姝。長到十六歲上,嫁給了雅州知府吳文華的公子吳重生。
數年後,吳知府調任山東隨州,吳公子攜了姝兒隨行,因爲路途實在遙遠,便與三河於家少了聯繫。
再後來,大概是1875年的時候,阿古柏作亂新疆,左宗棠奉命平叛,吳重生以千總官之職率湘軍從徵,犧牲在了收復大阪城的戰鬥中。從此,姝兒就與三河於家再沒了音訊。
又二年,於舵爺三十歲。二姨太王玉芙終於爲於家生下一子。滿月那天,大宴賓朋,給兒子取名:於平江。
又一年,三姨太王玉蓉再添一女,取名於雪姣,乳名姣兒。長到十六歲時,嫁給了於家總管袁其隆的兒子袁安興。
這樣說來,於平江,自然就是於家獨子了,自然,也就是香香姐的心尖尖肉了,寶貝得不得了,每晚都把這平兒抱了在牀,摟了在懷,把個慈恩弟弟,反倒冷淡在了一邊。
其實呀,你們是不瞭解小香香了。經這一事,她終於確定,生不出娃娃,問題確實出在了自己身上。於是,便用這個招兒,把慈恩弟弟攆到玉芙玉蓉牀上,希望兩個小妹妹,能再貢獻一貢獻。
再以後,無論於慈恩如何努力,三房太太的肚子就是不爭氣,再也沒添一子半女的了。
於平江,三代單傳,寄託着三河於家的全部希望,玉芬自是愛如珍寶。
但她更喜歡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兒——虹兒。
虹兒的身世,與太平天國有着莫大的干係。
1856年,天京事變,三王被殺,數萬精銳作了陪葬,太平軍將士離心離德。軍中流傳歌謠,曰:
“天父殺天兄,
總歸一場空,
打打包裹回家轉,
還是做長工。”
經此一變,天王洪秀全多疑起來。翼王石達開,軍中聲望無與倫比,頗有些功高震主的味道,受到的打壓自然就多了。於是,翼王帶了十萬精銳,負氣出走,東征西戰,屢敗清軍。但因沒有穩固的大後方,兵力越打越少,漸落下風。
1860年,寶慶會戰,失敗,石達開率餘部進入廣西。正好廣西境內有支義軍,名號“大成國”,首領李文彩,便率部歸附了翼王。
石達開,飽讀詩書,精通兵法,文韜武略,真真的千古名將。翼王召集部下會議,總結以往的經驗教訓,深感沒有穩固的後方基地,遲早得玩完兒。當今第一要務,是找個地兒,紮下根來,徐圖發展。
啥地兒呢?翼王想起了漢高祖劉邦,想起了明末大西國張獻忠——四川。對頭,就是它了。四川,割地稱雄的好所在。
計較已定,翼王便與李文彩兵分兩路,謀取四川。
這李文彩將軍投奔翼王,本是抱着對太平天國的無比厚望。聽得天京事變,不免生出許多的疑惑:照了這個整法,太平天國何來前途?
再想想,圖川?從廣西進入四川,須翻越橫斷山區。其間高山阻路,惡水難行,人跡罕至,飛鳥難度,清廷又大軍雲集,四面圍堵。能否到得四川,實在難說得很。
於是,李將軍叫來兩個忠心耿耿的貼身侍衛,託其帶了獨女,遠走高飛,隱姓埋名,或能度過此劫。待得局勢穩定,再圖後會。
至於所託之人,三河縣於慈恩,倒是個合適的人選。
怎就託孤於慈恩呢?這裡面有個說道。
李文彩,廣西橫縣壯族人氏,祖傳的理髮匠。
現在的理髮行當,都是當街開鋪,放在清末,卻是挑了挑子,一頭是燒水的傢什,一頭是理髮的傢什。俗話說,剃頭挑子一頭熱,便是這回子事兒了。
話說這李文彩理髮匠,挑着行當,滿地兒行走攬客。縣城鎮街不必說,鄉村田間也能時見其蹤影,一邊走一邊吆喝。得着主顧了,擔子一放,支起行頭,一邊熱水,一邊理髮。
這出外攬活的事兒,遠近距離不定,東南西北不論,十天半月不歸,也是常事。
李文彩年青,腳力好,又想多做點生意,離家幾十上百里,都在他兜轉之內。
一日,兜轉到橫縣城外,李文彩放聲吆喝,招攬顧主。
恰巧,三河於家走貨,其中苗藥一項,多爲廣西苗民所採。於慈恩沒事做了,便隨了手下收購苗藥,到得橫縣。行到城外,聽得李文彩吆喝,便要李文彩理髮。
這兩人,一邊理髮,一邊攀談些閒話。言語之間,於慈恩對山間藥民,乃至所有下層苦力者,甚是同情。李文彩不免就多看了幾眼,把這個三河縣的於少東家於慈恩,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於慈恩呢,隨便遇着,隨便聊聊,見的人也實在太多了,事後就忘了。萬沒想到,面前這個小青年,今日爲他理髮,日後,竟是一隊太平軍的大首領。
兩軍交戰,往往也會俘獲對方將領。審問當中,不少清軍被俘將領,多次提到三河於家,仁義啦,誠實啦,信用啦,義氣啦,反正都是些譽美之詞。那些個被俘清兵將領,性命尚且不保,用不着說謊的,況且又是在交代其他重大情報時順口吐出“於慈恩”的。一次兩次沒啥,李文彩也沒多想。聽得多次了,李文彩就想起來了,這個於小東家,曾照顧過自己的理髮生意哩。
單單這一面之緣,李將軍斷不會把虹兒託付與他。
當年的太平軍並無固定的後方,往往是想到哪便打到哪,打到哪便搶到哪,李文彩所部也不例外。廣西那旮旯本就貧瘠,每佔一地,首要便是拷索富戶大族,然所得畢竟有限,不敷數十萬部衆的用度,於是,有商賈看準了這是個來錢的機會,便與李將軍有了勾當。其中便有一個何姓商人,問其名,答曰:因在兄弟中排行第十一,故名“何十一”。
供應叛軍糧草,是要掉腦殼的,商人自然不會用真名真姓,而且必是單線聯繫,只與軍中重要人物交易。與何十一單線交易的人,乃是李將軍的糧秣官。
這個糧秣官是誰?嘿嘿,李將軍的內弟,虹兒的小舅,名叫魯朝宗。
魯朝宗本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卻又不夠謀官做宦的資格,只靠在街頭擺個糊弄人的攤攤,看相啦算命啦,卜卦啦求神啦,胡亂哄些錢財來用。後來,李文彩起事,魯秀才便投了姐夫,識字,會算術,見多識廣,能說會道,又極會察言觀色,偏偏心中的鬼點子更是層出不窮,自然深得姐夫倚重,不僅出謀劃策參贊軍務,更管着全軍糧草,是李部義軍中的第一要害人物。
何十一?一聽這名兒,魯朝宗心頭便一陣冷笑:嘿嘿,本人專會拆字猜謎的玩意兒,你可算遇着高手了。
“何”者,三河之“河”也;“十一”者,“於”字也。
魯秀才所猜不假。這個何十一,真正的名字叫做袁其隆,於慈恩自小的玩伴,私塾時的伴童,這時的心腹夥計,後來的誠義實商號大總管。
你知我知即可,這層窗戶紙兒,雙方自然不會捅破。
李文彩既有託孤於家的想法,便把小舅子喊進中軍大帳,細細地看那地圖。三河縣,不就在山那邊麼?雖然高山阻隔,道路難行,但是,然而,林密草深,不是也易於藏身匿跡麼?再說了,太平軍縱橫大半個中國,但這川西,一山一隔,卻一直未經戰亂。想那戰後,清軍搜捕漏網義軍,也斷不會想到此處的。
哎呀哎呀,將虹兒託與三河於家,確是上上之選。
送走獨女和兩個親兵,李文彩便率部從另一路圖川。
翼王石達開,卻在大渡河邊停了下來。正是這停留的幾天,河水暴漲,十萬部下被團團圍定,最後全軍覆滅於此。
大家知道噻,這個地兒,離咱三河縣,可不遠哦——它的地名,叫做“安順場”。
話說兩名侍衛,保了虹兒,翻山越嶺,曉行夜宿,向三河縣行來。
一日傍晚,一位侍衛出山探路,見得官路上,四個騎馬的漢子護着一輛馬車急急馳來,車上插着兩面小旗,一書“三河於”,一書“誠義實”。
探路侍衛猜想,這車中之人,大概便是要找的主兒了。
侍衛路中立定,攔下馬車。車上走下一人,細細一看,喲嗬,比照李將軍所述,不正是三河縣於慈恩於舵爺麼?
你說巧不巧?於慈恩替四川總督駱秉章運送糧草,交割完畢,剛剛返回三河,剛剛途經此地,偏偏就遇着了護送虹兒的侍衛。
聽得侍衛說明前因後果,於慈恩毫不遲疑,欣然接了重託,收養下了李將軍的獨女:虹兒。
這兩個侍衛,一個渾名田大刀,一個渾名程大炮。兩人扮作於慈恩的護衛,虹兒呢,扮着翩翩少爺,藏在馬車內。路上清軍關卡,識得“三河於”的旗幟,況且,將領大多也認得於舵爺的,更況且,也都受過於舵爺不少銀子的。一行人沒得盤查,順順利利的,到得三河。
香香姐王玉芬,聽過事情經過,滿心歡喜,帶了虹兒回房,親自爲之細細梳妝。哪知,這一拾掇,香香姐驚呆了:這丫,天生的美人胚子。玉芬那個樂呀,沒得擺了。
正因妻子被知縣狗官枉殺,李文彩才揭竿而起,造起反來。其時的虹兒只兩三歲,就失了孃親,沒了母愛。後來隨了父親,連年征戰,四處漂泊,自然也沒了父愛。
此時,虹兒十歲,正當渴望親情的呵護關愛。玉芬把虹兒當作親生女兒般看待,自然,虹兒也就把玉芬,當作了親孃般敬愛。
爲掩人耳目,虹兒更名於彩虹——“彩”,取自“李文彩”;“虹”,是其乳名。
兩名侍衛,奉了李將軍之命,留在了三河縣,負責虹兒的安保工作。對外則稱於慈恩義子,田大刀化名“於平海”,程大炮化名“於平河”。
香香姐平空得着個乖乖女,睡則同牀,食則同桌,倒比親生母女還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