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05節 於慈恩大婚
自打三河升置爲縣,便有了王氏、於氏、蔣氏三雄鼎立。
王家以財力雄厚著稱。整個三河縣城,一小半商鋪屬王家,世稱“王半城”。
蔣家以人望深厚著稱。真正的書香門第,出過一進士三舉人,兩任知府兩任知縣,人盡呼做“蔣望山”。
於家呢,以勢力大而名噪三河。世襲的三河舵爺,掌管着全三河縣的各個袍哥分口,談笑有富貴,往來少白丁,歷任的三河知縣雙度府臺,乃至省城總督成都將軍,都攀談得上的,官場人脈麼,厚實得很。
而今的於舵爺,於慈恩,表字稟中,乃三河於家第十代主家,風生水起哩,風光無限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哩,趁着天下動盪的良機,縱橫捭闔,那生意做得嗨了去,三河第一人,那不是吹的。
只是麼,他老人家也有鬱悶,很是鬱悶——興旺人丁這事兒上,實在有負先人厚望。
於老爺子是六歲那年入的私塾:望山書屋。
三河縣的私塾十多家,但名氣最大的,當數蔣家的“望山書屋”。
那時的讀書人,都奔着科舉,然而能夠金榜題名的,畢竟鳳毛麟角。中不得舉,又沒學會營生,出路便大抵只有兩途:或爲師爺,或開館授徒,圖些束脩,聊以養家餬口。
蔣家的望山書院,很有些另類。一是收徒不分性別,男生自然要收,也不拒絕女娃娃;二是不大計較束脩,多者不拒,少者也可,隨家主自願,沒有一定之規;第三呢,便是不重科舉,八股行文一般是不在教授之列的。《三字經》《百家姓》,這類識字入門教材,是必講必教的,“四書五經”麼,嘿嘿,也不是不講授,只是重視程度不夠。
蔣家開塾,這做法,很不入流的。故而,其所收學生,也就有點意思了。
恰巧,於家家訓,“子孫只能經商不能入仕”。
與於慈恩同時入塾“望山書屋”的,有個女生,王家三丫,乳名香香,塾師蔣先生給取的學名:王玉芬。
香香丫頭,比於慈恩還大兩歲,卻與小於很是投緣,不多久,竟成了至交好友。
香香小姐姐呢,每天都會帶了許多禮物,好吃的零食,好玩的物件;慈恩小弟呢,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便把小姐姐的作業全包了,習字啦對課啦作文啦,都替了完成。
好在,這蔣家望山書屋,從無責罰的規矩。
有這樣的老師,有這樣的學姐,於慈恩的讀書生活,很是豐富而快樂。
待到後來,小姐姐小弟弟醒起事來,背了家長和師尊,私下裡規劃起人生來了。
香香:我心中的偶像,定要如你一般的優秀。
小於:我心中的女人,定要如你一般的可愛。
唉呀唉呀,這不是赤裸裸的小學生早戀麼?
沒有不透風的牆。師姐師弟的早戀,雖是隱秘,卻被塾師蔣先生看出了端倪。嘿嘿,這蔣先生,不但不批評,不教育,反倒有點姑息,乃至讚賞起來。
雙方家長也知道了,計較起來:這事兒整的,一沒父母之命,二沒媒妁之言,於理不合嘛。
小香香哭起來:老爸,你要不同意哩,我就讓你這輩子,沒了三小姐。
小慈恩嚷嚷道:老爸,你要不同意哩,我就讓你這輩子沒了繼承人,於家從此斷子絕孫。
蔣先生打起和牌來:雙方家長呀,梁山伯祝英臺,你們沒聽過?
於家太爺大着膽子,反駁:人家祝英臺,比梁山伯小兩歲哩,哥哥與妹妹哩。嘿,你瞧這倆,小弟弟與大姐姐哩,不是搞倒了麼?
蔣先生:哥呀,你咋這麼不開竅呢?不錯,梁山伯是哥哥,祝英臺是妹妹,哥哥與妹妹,結局是咋個的,你搞忘了?現在,我們,把這個故事反過來,搞成姐姐與弟弟,結局不就完美了?再說了,女大三,抱金磚……
於家太爺打斷話頭:不對喲,香香這丫,只比我家混小子大兩歲,哪來的“女大三”,又哪來的“抱金磚”?
蔣先生:變通,懂麼?變通。論實歲呢,好像是,兩歲哈,咱呢,按虛了論,虛歲,嗯,就虛歲,豈不“女大三”了?
於家太爺沒了反駁的理由: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哥這麼一嘮嗑,似乎,是這麼個理兒嘛。
蔣先生繼續慫恿:於老弟,王家那家底,你不是不清楚噻。那金銀,那財寶,嘩啦嘩啦地,都刨到你老於家。於是乎,老於家的權勢,老王家的財勢,組合而一,這強強聯合的事兒,從三皇五帝到於今,有過麼?還猶疑?咱老蔣,可給你說哈,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哈。
王家呢,自然沒得意見的。把三丫送入“望山書屋”,正是王老太爺的深謀遠慮哩。嘿嘿,咱三丫,嗯,香香丫頭,居然,輕而易舉,嘿嘿,手到擒來,嘿嘿……
咱這地兒的風俗,男大當婚,十八正宜;女大當嫁,十六就好。奈何學姐學弟戀情正赤,哪裡還容得“緩它一緩”喲。小慈恩年及十六,便慌慌地把把個十八歲的香香小姐姐,弄到了自己的牀上。
新婚大喜,在於慈恩,自是日思夜想,在王玉芬,更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受得這許多枕邊的相思,忍得這許多痛苦的煎熬,終於,好日子,終於來到。
婚禮策劃:於家大總管袁文志。必須的,僕男傭婦小廝丫鬟,於家所有人等,全員參與。
後勤保障:王家大總管,鄭三思。必須的,僕男傭婦小廝丫鬟,王家所有人等,全員參與。
司儀:望山先生蔣寧峰。這個,自然,必須的。
哇噻!那陣仗,極其隆重,而極其盛大。
天作之合,自然天公作美。紅日當頭,豔陽高照,微風拂面,如沐春風,風平浪靜,波浪……
唉呀唉呀,瞧老叔這破嘴,錯,破筆,激動不得,激動是魔鬼。
嗩吶樂隊,嗚嗚啦啦,頭前開道。接着,便是僕男傭婦,擡了箱篋嫁妝,那隊伍,老長老長,一擡接一擡,一溜又一溜的,整整擺過三條主街。
長長的隊伍,最出彩的,自然莫過於一對新人了。
來啦!快看快看,來啦來啦!
於慈恩頭戴紅帽,腳蹬紅靴,臉龐兒紅彤彤的,眼角兒笑嘻嘻的,紅綢裹了全身,端坐高頭大馬……那神情,沒得擺,得意洋洋,喜不自勝,沾沾自喜,樂其在中……
噫!新娘呢,咋就不見哩?大夥兒可能不清楚,那時的婚禮,可跟現在不同,新娘子是要用花轎擡着的。
那花轎,八擡大轎,緊隨新郎馬後。八個轎伕,得着顯擺的機會,使出渾身的解數來,口中唱着調兒,腳上顛着尖兒,用了扭秧歌,耍龍燈的技藝,把個花轎顛起來,忽而左忽而右,忽而飄起來忽而沉下去。也不知這香香小姐姐,王家三丫,可曾暈乎?渾身的骨頭,可曾散了架乎?
再後,便是送親的隊伍了。王家人丁興旺,兄弟姐妹衆多,又把個丫環小廝的,一衆隨上,自然熱鬧非凡,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煥然一新的,自街頭到街尾,竟還拐了個彎兒,一眼望不到頭。
高朋滿座呀,衆賓雲集呀。雙度知府雅州知州親臨,成都將軍四川總督,本人沒來,但卻差了管家,賀禮更是少不得的。三河袍哥二十四個堂口,正副堂主全部到位。全縣城的名家望族,無一漏網。街坊四鄰,自不必說了,必須的,全都來了。
彩禮不上名冊,實在太多,沒人來登記名冊了,便順了街邊,一溜地擺着條桌。來賀者,依了秩序,循序漸進,一個一個地,手裡捏着,兜裡揣着,包裡裹着,箱裡裝着,一樣一樣的,老老實實的,畢恭畢敬的,專心致志的,擺了在桌上。
於老太爺,三河袍哥於舵爺,坐於男方家長位;
王老太爺,三河鉅富王掌櫃,坐於女方家長位;
蔣老先生,望山書屋蔣寧峰,站了在前,長聲吆吆,唱起禮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插敘一插敘哈。實跟各位說,本來麼,大堂行禮,是整個婚禮的高潮部分,最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可惜喲,老叔我實沒吳名小子那能耐,沒法誇張,沒法鋪陳。再說了,這主持人蔣老先生麼,比起鄭二仙來,實在差距多多。這個,可以諒解,畢竟,蔣老夫子的主業是教書,主持婚禮麼,業餘,兼職,不夠專業。
中午正宴,只能擺在街場上了。整整三條大街。
下午晚上呢,大戲。嗯,大戲。連續三天,嗯,流水席吃了三天,臺上的演員便唱了三天;煙花呢,自然,也是三天,照亮了三河半邊天。
貴賓敬酒,第一位,自然是總督代表成都將軍代表,誰也沒膽兒,敢篡了這第一。
接着,知府知州。
再後,三河知縣四處睃睃,嗯,輪着咱上場了。
知縣老爺,滿臉笑容,如沐春風,雙手擎杯,高舉過頂:恭喜恭喜!
私底下,知縣老爺卻是忐忑得很,正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來:王家之財,於家之勢,蔣家之名,三強聯手,今後的政府工作,恐怕還得仰仗了。嗯,仰仗仰仗,多多仰仗!
新婚之夜是咋個情形?
這個麼,我真不好說。吳名說書,那小子,已然講過,非常形象,非常生動,也非常感人。老叔我麼,再來一段子,未免就重複累贅了,喧賓奪主了。
不過麼,嘿嘿,憑我想來,四手亂摸四腳亂蹬兩嘴亂咂兩腰亂扭,這是自然的了;翻來覆去你上我下地動山搖翻江倒海,那也是自然的了。
反正,大家夥兒都是不缺想象的,任你胡思亂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