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55節 鹽司脫困
田大刀嚷嚷着要看公函,劉師爺扁了嘴:“公函,呵呵,爾竟要公函。”
江啓元:“對呀,師爺知的,咱江啓元不過替東主看管着富順商號,東主發下的令,咱總不能不聽吧?師爺自把公函與咱看了,也回得東主的話噻。”
旁邊的鹽商也說:“就是噻,就是噻。以往只聽得你說,這個甚的公函,卻是誰也沒見過影兒。我說劉師爺呀,你何不拿來看了,我等一衆的鹽商,也好去了疑惑噻。”
劉師爺一連的冷笑:“疑惑?呵呵,疑惑。爾等竟存了疑惑,疑的額,還是疑的穆彰大人,還是疑的朝廷?㫨,爾且說來,疑的何人呀?”
田大刀抱了雙手在胸,斜睨着劉師爺:“你說呢?”
劉師爺:“呔,好肥的膽,連朝廷也敢疑!”
田小刀:“哦喲喲,怎的就疑不得了?”
劉師爺一連的冷笑:“嘿嘿,實與爾說,這朝廷的諭旨,便是額也沒得資格拜閱,休說爾等商民。”
田小刀:“哦,你個老東西,扯了半天的吧子,可是也沒見過這公函?”
“呔……”劉師爺本要發作的,卻見田大刀瞪圓了眼,生生地把話嚥了回去,“這公函麼,額自是見過的,不過穆彰大人存着,怎是可以隨便拿出來的。”
田小刀:“呵呵,穆大人存着的嗦。好說,好說,你個老傢伙,咱與你纏夾不清,你自管把那呆子喊出來,我與他理論去。”
鹽商抿了嘴笑:“劉師爺呀,莫不是你扯了虎皮做大旗,拿這甚的朝廷公函來唬人的吧?”
江啓元笑嘻嘻地盯了劉師爺:“呵呵,該不會空穴來風的吧?”
田小刀聳聳肩:“呵呵,拿不出公函,又不敢喊了呆子出來,呵呵,呵呵……”
“嗬,呆子,嗬嗬,呆子……”劉師爺把小眼珠子轉得幾轉,冷了臉色:“呔,好肥的膽,爾敢咆哮公堂,爾敢辱罵官家……”
“呵呵,急眼了,老傢伙急眼了。”田小刀袖了雙手,“怎就咆哮了?怎就辱罵了?”
“反了……兀自反了……”劉師爺跳着雙腳,扯了破鑼嗓子,“拿了!爾等兵丁,與額拿了!”
聽得嚷嚷,大堂內早聚了一衆的鹽巡營兵勇,拄着紅纓槍看熱鬧,聽得劉師爺嘶喊,立即端了刀槍,連帶着兩個鹽商,都圈在了中間。
“哦喲,咋個說着說着,就翻臉了呢?”田大刀把身子斜在椅上,拿眼往大堂內一掃,猛然暴起,提起右腳踹翻一個營丁,再反手一拳,擂在另一個營丁的胸口,兩個營丁倒飛出去,帶倒身後一片兵勇。
大刀跨上前去,奪過兩把腰刀,一把握在手中,另一把扔給小刀:“護着江總管,我自頭前開路。”
小刀接了腰刀,口裡喃喃:“擒賊先擒王……呃,老東西呢……”
通往內衙的小門處,劉師爺探出半邊腦袋來,扯了破鑼嗓子:“拿了,都給額拿了,休要跑了一個。”
“休管老東西,衝出去再計較。”田大刀把腰刀橫在胸前,拿眼一屋的睃睃,“小刀,護着江總管哈。”
江總管臉紅脖子粗,吼了起來:“啥時候囉,還管我做甚?”
小刀橫在江總管前面:“嘿,老管家這話說的,咋就不管了呢?”
江總管急得直跺腳:“你自管衝出去,報信去,報信去。”
小刀伸手拉了江總管:“老人家,隨我身後哈,緊緊的,休要離得遠了哈。”
“唉呀,兀自囉嗦!咋個攤上你倆父子喲。”江總管奮力地往後掙扎,“快快,回去三河,哦,葉家,也說與知道。”
“嘩啦”,半截袖子攥在小刀手裡。
“也好!”田大刀一咬牙,“小刀,隨着我,衝。”
“殺!”田大刀發一聲吼,一把腰刀舞得溜圓,刀插不進,水潑不進,擋在前面的營丁閃躲不及,好幾個被嗑飛了長槍,舉着空空的雙手,背心裡卻是冷汗直冒。
小刀也舞了腰刀,貼上前來,一左一右,護着中間的通道,幾個大步衝到衙門外面的臺階上。
父子倆從臺階上跳在大壩裡,立時就傻眼了:七八十個營兵,都手持長槍,把出路堵了個死死的。
這些個營兵,個個的打了雞血般的,個個的嗷嗷叫,興奮得有些過頭。有些的手裡端了長槍,一雙腳板一前一後交替着又蹦又跳,一些的舞着腰刀,在空中揮來揮去,挽出一個又一個刀花,有些的還呲牙咧嘴,“啊呀呀啊呀呀”地怪叫。
田大刀心內一陣的冷笑:當年的湘軍若都這樣的花裡胡哨,還不早一地的殘肢斷臂了?只當今這形勢,人家穿着一身的狗皮號衣,便是端的皇差,若是下手狠了,難免地傷得數人,今後理論起來,佔不得半點的便宜,若是讓了他去,又恐兒子武藝尚欠,又少臨陣對敵的經驗,難免的顧此失彼,若讓兒子受得半點的傷害,不說東主惱怒,便是自家夫人,也是沒法兒交代去。
這些個營兵,平時不過扛着長槍巡巡街,或者站在衙前擺擺譜兒,何曾與人真刀真槍的幹過仗喲?平時那些個商呀民呀的,遠遠地見得他們,便乖乖兒地閃在一邊兒去,今日卻遇着了兩個耍橫的,自是興奮得很。
再有個別的老兵油子,可是看出了門道兒:就明明大堂之上,田大刀只要刀片兒一抹,數個擋在前面的兵丁不是斷手便是斷腿,兩人分明的不敢下手。
有得這幾個老兵油子帶頭的挑動,場面兒愈發地熱鬧了。
“拿了,都給額拿了,跑了一個,額拿爾等是問。”劉師爺從衙門處探出頭來嚷,見得大刀回頭瞪了他,忙忙地把腦袋縮回門後。
“結陣!”一個營頭模樣的人,原本站在壩邊,抱了雙手斜眼看熱鬧,幾步跨上前來,右手按在腰間的刀把兒上,左手半舉在空中,高聲呼道,“結陣!打羣架麼?咹,老子平時咋個訓練的?咹,結陣!”
一個老兵油子咕嚕道:“結啥子陣喲……”
營頭兒一雙冷眼緊緊盯了老兵油子:“何二,你說啥子咹?你個瓜娃子,對的就再說一遍!”
老兵油子何二趕緊縮了脖子,一邊往後退,一邊衝身邊的營丁們吼:“結陣!許把總髮令了,沒聽倒麼?結陣!”
“哦,結陣!”好一派的吵吵鬧鬧,好一派的亂七八糟,十人一隊,衆營丁結成陣來,把大刀父子圍在中間。
被何二呼作許把總的營頭走上前來:“呔,兩位好漢,不知是何來歷呀?”
田大刀把腰刀斜指地面,反問道:“你又是何來歷?”
許把總抽了腰刀在手,雙手抱手成拳,沖田大刀拱拱:“某乃許某,承蒙穆彰大人和劉師爺擡愛,忝爲鹽巡營千總。剛剛見得好漢功夫,某家耐不得手癢癢,欲要與好漢切磋一切磋,尚請賜教。”
田大刀:“哦,許把總許大人嗦。不知如何切磋呀?”
許把總:“嗨,還有說麼?自是你我單挑噻。”
“呵呵,單挑?”田大刀把刀片兒往周邊一劃拉,“就這陣仗,單挑?”
許把總回頭掃了一圈,厲聲道:“爾等且聽好了,某家與這好漢切磋一切磋,爾等自站了旁觀,若有不識相的,礙了某家的手腳,嘿嘿,某家的手段,爾是知的。”
許把總回過頭來,看了田大刀,把腰刀在空中挽個刀花,橫在面前,前腳半躬,後腳受力,“好漢,請。”
田大刀只把腰刀斜指地面:“把總,請。”
“啊呀呀,某家來也!”許把總一聲尖叫,雙手捏了腰刀,搶步上前就砍,上砍一刀,下砍一刀,左砍一刀,右砍一刀,氣勢好不兇狠。
田大刀只是閃避,砍得數刀,田大刀看出了點門道:這許把總雖是用了全力地一通猛砍,一付拼命三郎的架式,卻刀刀往空裡落。
田大刀也揮刀對砍起來,一瞬時你砍我擋,我攻你防,倒也很有些以命相搏的模樣兒。
一衆的營丁看得呆了,拄了刀槍在地,目瞪口呆地看得半天,齊聲喝起彩來。
圈中二人愈發狠勁地對砍,砍着砍着,也不知怎的,許把總一個踉蹌,整個身子撲向前去,正好撞在田大刀的懷裡,再一擰身,正好把個頸脖伸在田大刀的臂彎裡。
田大刀趁勢左手摟了許把總的頸脖,右手把刀指向四周的營丁。
許把總用極低的聲音道:“刀架脖上,刀架脖上。”
田大刀收刀回來,把個明晃晃的刀口,緊緊地挨在許把總的脖子上。
“唉呀,好漢饒命!好漢饒命!”許把總一邊高聲討饒,一邊卻挪着腳步,把田大刀往壩邊階沿處帶。
四周的營兵半天才反應過來,紛紛地提刀提槍,圍攏上來。
田大刀把刀尖往營丁一指:“退後!退後!再上前半步,老子便把你家把總咔嚓囉。”
“退!退!”許把總一臉的驚恐,瞪了營丁吼,“何老二,你再上前,想老子死麼?”
何老二:“這個……這個……”
許把總:“這你個媽……唉喲,好漢,輕點,出血了的嘛,輕點……”
衆營兵再不敢前,只把刀槍前舉,大眼瞪小眼。
田大刀始終把刀架在許把總的頸脖上,田小刀緊緊地倚在旁邊,一步一退,一步一退,到得碼頭邊。
小艄公文秉忠一直就待在快船上,聽得大壩當中吵鬧,伸長脖子去望,卻又見不得半點情形,再見田大刀父子挾了許把總下得臺階,忙忙地把船靠在岸邊,跳上岸來,想想不對,又一箭步縱回船上,想想也不對,又一箭步縱上岸來,解了船纜,縱回船頭,拿篙撐了碼頭,把船退去岸邊兩三步,再把篙插入水中,把快船倚得穩穩的。
許把總低聲道:“成都,張少管家。”
田大刀:“謝過!”
許把總又是低聲道:“葉家,速去速離,別久留,千萬別久留。”
“後會。”田大刀見得兒子上了船,把許把總往前一送,回身跑得幾步,一個箭步縱上船去。
“啊喲,啊喲喲……”許把總往前撲去,一個狗刨跌倒在地。
文秉忠抽了長篙,在碼頭石沿上一磕,快船便飛一般地駛去,不多會兒,只見得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鹽溪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