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52節 洪雅沉船
程大炮父子隨護在於平江身邊,自是同去了重慶碼頭;田大刀父子負責提取軍需食鹽,自去自貢。
梅子做完手術,下午再次會議,把重要事項再議了一議,各人做些準備,第二日一大早,田大刀揣了五千引軍鹽鹽引,帶着兒子小刀,文秉忠駕了快船,徑往自貢鹽場。
日落時分,船泊嘉州肖家灣碼頭。
嘉州分號大掌櫃黃維風迎入分號,聽說大刀此去調鹽,高興得蹦起來:“唉呀,這可好了,這可好了。”
田大刀皺了眉頭:“這急?”
黃維風:“唉呀,田老哥,你是不知哩。咱這斷鹽小半月,能不急?不只一衆的零商催得急,天天的上門來,便是咱自家商號的廚下,也莫得鹽用,你說,急是不急?”
田大刀:“哦……商船呢?可都在?”
黃維風:“不在,不在,都去了洪雅。”
田大刀:“呃,可是沒接着袁老管家的差派?”
黃維風:“老管家的差派,咱是接着了的。信上說得清楚,咱分號只留一二船,其餘的都交你田老哥。可是,唉,可是,洪雅商號盧掌櫃那邊,出得個意外,派了貳掌櫃的親來相求。咱只得應了盧老哥的急,船呀,都派去了洪雅。”
田大刀:“洪雅分號?甚的意外?”
黃維風:“前段時間,總號不是發下令來,着令各商號放開了收糧麼?盧掌櫃盧老哥自是盡心,把一衆的夥計都派了下鄉,一家一戶地詢,倒是收得多。這盧老哥再一想,既是應着軍需的,自然需運去西藏噻,便與咱商量,不若把那糧都轉來咱嘉州碼頭,若急需啓運,也省得一日的路程噻。”
田大刀:“嗯嗯,這般的安排,倒也合宜。”
黃維風:“洪雅商號只有五條商船,連着的跑了三趟,還剩得一些。盧掌櫃叫五船一趟兒地運了來,一併就泊在咱嘉州,隨聽田老哥你的調派。盧掌櫃發了這話,船工自是遵令,把剩餘的糧食都裝船上,結果,唉,超了,超了許多,就出事兒了?”
田大刀:“可是翻江裡了?”
黃維風:“可不咋的?老哥你是知的,青衣江水道水勢又急,暗礁暗流又多,其中一船便翻了。不僅一船的糧食餵了魚鱉,兩個船工也沒了影兒。”
田大刀:“一船糧食淹了就淹了罷,竟還陪進去兩條人命?”
黃維風:“兩個船工的家人堵上門來,哭天喊地,要死要活地鬧,說是必須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老盧沒得法了噻,找上我了,我也只得親率了船去,沿江的打撈,至今也沒個回信。”
田大刀:“你也去了洪雅?”
黃維風:“去了的,去了的,又是現場打撈,又是應付喪家的一衆親友故舊,忙得三四天,昨晚,剛剛回得嘉州。”
田大刀:“事急從權的道理,我田大刀還是懂的。只如今各地需鹽得急,可如何是好呀?”
黃維風:“這個,倒是好辦。兩法兒,一哩,從別處商號調船……”
田大刀直搖頭:“行不通,行不通,此法兒行不通。”
黃維風:“嘿,咱誠義實八處分號,不是都有商船的麼?怎的調不得了?”
田大刀:“非是調不得,實是無船可調嘍。袁老管家的安排,洪雅、嘉州、眉州三處的商船用作調鹽,其餘各處,只留一二艘備用,其餘的都調重慶碼頭囉,哪來的船隻可調嘛?”
黃維風:“調去重慶了?可是有得大宗的貨物?”
田大刀:“黃掌櫃非是外人,老哥便給你透個底吧。這次援藏,可是咱誠義實立號以來的第一大單,便是當年洪天王鬧事兒,老爺子幫辦軍需,也沒一次性的有過這大的陣仗。”
黃維風瞪大了眼:“哦喲,我自疑哩,咱這分號的大車,包括下面各棧各分棧,共是八十多架,連車帶騾的,都被徵去了重慶,原來忒大的生意嗦?”
田大刀:“何止你這處喲,除得富順分號,各處都調空了的,都不足數兒哩。還好,重慶三義社的馮舵爺出手相助,當地租了上百架,方纔勉強夠得數兒。”
黃維風:“唉呀,怕不七八百,不,上千架……哎呀呀,前後連綴數十里,哎呀呀,那陣仗……”
田大刀:“七八百是莫得的,五六百架總是少不了。”
黃維風:“呃,大車也就罷了,怎地連商船也派去了?那得多少的貨物呀?”
田大刀附過嘴去,壓了聲音:“軍火,洋槍洋炮,知道啵?洋槍洋炮。”
黃維風跳了起來:“你說啥?軍火?五六百的大車,數十條商船,有得那多的軍火?”
田大刀:“也不是,嘿嘿,也不是。這五六百架大車呢,走陸路,自是爲的造出聲勢來,商船卻是專運的子彈炮彈……”
黃維風:“我就說嘛,若圖簡單又快捷,自是水道噻,咋個派了忒多的大車,轉彎抹角的走陸路嘛。”
田大刀:“安全,除了聲勢的需要,也爲着安全的考量。你想嘛,這洋槍洋炮的,若作一路的運輸,萬一有些個閃失,丟得一些,連槍帶彈的丟得一些,咋個是好?”
黃維風:“呵呵,也是哈。就這陸路吧,你便是來劫吧,只得槍支炮筒的,沒得子彈炮彈,拿來甚用?連個吹火筒筒都不如。”
田大刀:“所以說嘛,黃掌櫃你這第一策,沒得閒船,自是行不通的。第二策呢?”
黃維風:“第二策麼,自是派了快船去洪雅,通知老盧,把咱商號的船都召回來噻,哦,還有老盧頭兒的那幾條,也一併運了糧來。糧呢,卸在咱嘉州碼頭,空船呢,老哥你都帶去自貢。”
田大刀:“怕是不妥喲?”
黃維風一臉的疑惑:“怎的不妥了?”
田大刀:“那船不是沿江搜尋着麼?”
黃維風:“是呀,沿江的搜,沿江的尋,又咋的了?”
田大刀:“可是現今也沒尋着吧?便把這船調走了,喪家會答應?”
黃維風:“嗨,哪得喪家答應不答應的嘛?老哥這話兒,咋有些個繞噯?”
田大刀:“嘿,喪家不是丟下了狠話,必須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麼?現今這狀況,人是怕莫得見了,屍首總是可以見的噻。”
黃維風:“哦,老兄這個意思嗦。但請放心,但請放心,實跟老哥你說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喪家放這狠話兒……哦,不對,不對,非是狠話兒,不過喊給旁人聽的,哪是真要見人見屍的了?”
田大刀一臉的疑惑:“喊給旁人聽的?啥意思喲?”
“這話,咋個說呢?船工,誰個都知的,船工這行,水上討生活……”黃維風敲敲桌子,“嗯嗯,咱這地兒有句俗話,說這挖礦的礦工,是埋了還活着,這行船的船工,是活着還沒埋,意思哩,就說這水上討生活,觸個礁翻個船,淹了貨沒了人的,尋常得很,哪會真要見人見屍的了?不過喊來堵堵別人的口舌的。”
田大刀一時的沉默。
黃維風:“再有呀,事兒出在青衣江,洪雅境內那段,水勢極是湍急,灘多礁多,觸礁沉船的事兒,尋常得很。兩個船工的屍體,於今五六天的了,即便沒進魚鱉的肚腹,只怕也隨了江水,早漂到了黃浦江口去囉,上哪尋去?喪家說這話,啥子見人見屍喲,明明的不可爲,不過做個樣兒給人看的。咱哩,派了船去沿江的搜沿江的尋,也不過做個樣兒給人看的。放心,老哥但請放心。”
田大刀:“喪家真是這意思?真就不堵不鬧的了?”
黃維風:“嗨,就昨日,咱與老盧,與兩家都談好了的。一哩,喪葬銀子咱給厚一些,再則,兩家各薦一子弟,入在咱誠義實商號。呵呵,這條件,兩家人還有甚的不滿意的?咋個還會堵喲鬧喲的嘛。”
田大刀仍是不放心:“真談妥了?”
“唉呀,我敢騙你老哥哥?一家哩,是薦的死者的長子,一家哩,雖是結了婚的,卻還莫得子嗣,便薦了其弟,我和老盧都面試過了的。”黃維風邊說邊從桌屜裡拿出契約來,“老哥看嘛,便是這契約,雙方都畫押了的,只待兩家辦結了喪事,便來咱商號。”
田大刀:“哎呀,老田我又沒進過學,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你拿這契約,可是誠心的欺咱老田是黑肚皮麼?”
黃維風:“呵呵,欺你?我黃維風敢欺你老哥?莫說當年追隨老爺子開疆拓土,單單護了於彩虹投奔於家,便是這份兒功勞,咱黃維風敢欺你去?”
田大刀:“哎呀,說甚的功勞喲?當年,還不是情勢所廹,逼得李將軍走投無路……唉呀,咋個把話題兒蕩去一邊兒了喲?”
黃維風:“洪雅出這事兒哩,老盧是第一時間便上報了總號的。我派船去相助,也是第一時間便報了總號的。只這契約,因是昨兒才畫的押,未及上報。”
田大刀:“依我想來,黃掌櫃的這般的安排,自是妥妥的,東主豈有不從?”
黃維風:“我也反覆思量過的。就說這喪葬銀子吧,雖是給得比別家的多一些,但我算來,若是拖上個四五日的,單單的應付兩家的親朋好友,吃喝拉撒一應的開銷,便不只這十數兩的銀子。再說,咱商號的老吳老黃,本就該到歸家的年齡了,兩人也都寫了申請的,咱商號正籌着對外招聘,這不,着兩戶喪家薦了子弟來,這順水的人情,豈不雙方都歡喜?”
田大刀笑笑:“難怪,我那侄兒總贊你,便是袁老管家,也常誇你會事兒。”
黃維風:“說甚的會事兒喲。咱做一號總管的,能辦的事兒辦了便是,若是事事的請示,事事的煩着東主,還設這主管來做甚?”
田大刀豎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黃維風:“佩服,嘿嘿,要說佩服,我黃維風第一佩服的,便是老爺子。想當年,我初入這嘉州商號,老爺子派我專做碼頭建棧的事體,遇到個潑皮肖老二,咱是啥法兒都用盡了,硬是拿他不下。嘿嘿,你猜怎麼的?我把事兒說與老爺子,一封拜貼兒,忠義社的肖舵爺找了肖老二來,把拐一拄,把眼一瞪,呵呵,那小子,跪在老子面前,求着老子收他的地……”
田大刀:“唉,我義父老人家,也是不容易哩,官場商場,紅道黑道,處處的應付,不容易,實實地不容易。”
黃維風:“哦,田老哥,咱老黃與你打個商量,運得鹽來,咱這嘉州,可得多些配額喲。”
田大刀直搖頭:“這事兒,我可做不得主。”
田大刀直襬手:“呃,咋就做不得主呢?”
田大刀:“實與你說,信兒早排定了的。兩千引的軍需,自是動它不得的,剩下三千引,六處商號各五百……”
黃維風搔搔腦袋:“小少爺這安排,可就有些不妥了噻。”
田大刀:“怎的不妥了?”
黃維風:“咱把洪雅來比吧,地面兒看着寬,實際供着的人口卻不多,也就七八萬吧,咱這嘉州,可是三四十萬的人口斷着鹽。田老哥,你算算這帳,五百引,攤到人頭上,一人能得幾兩?”
田大刀眨眨眼:“帳是這麼個算的,但咱田大刀也不過跑腿辦事的,既是信兒發下的話,老爺子又認可了的,咱可不敢違拗,不敢違拗。”
黃維風:“嘿,這事急從權……”
田大刀:“老黃呀,你倒從權了,可洪雅老盧那兒,就不急了?這個,你自設法兒去。”
黃維風:“好好好,我自設法兒。咱找老盧,嘿嘿,剛剛幫得他大忙……再有,小少爺那裡,我也須與他說說。”
田大刀:“這麼,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