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死,”深受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境遇的白愁飛奮然吼道:“就沒敗!”
“這句話該是我說的。”蘇夢枕幽幽地道,彷彿在轎裡暗處和深處的,不止是一個人,還是一道藍色的幽光,“不過,就算人死了,也不一定就等於是敗了。”
白愁飛望向轎子,憤然道:“我真後悔當日沒把你殺了。”
蘇夢枕悠悠地道:“當日不是你沒殺我,是你殺不着我。”
白愁飛忿然道:“你別得意,請鬼容易送鬼難——你把‘六分半堂’的人請進來打江山,日後就得把大半壁江山送與人。”
蘇夢枕森然道:“這個不勞費心——總比送予你的好。你殺了我不少好兄弟、忠心幹部,仇已不共戴天。你加諸於我身上的,我可以算了,但是衆兄弟們因我信任你而遭橫禍,這筆賬就非算不可。”
白愁飛狂笑起來,語音充滿了譏誚之意,“你要報私仇便報私仇,少在人前吹牛說鬼話,把自己說成毫不計較,只爲他人手足討公道似的!”
他原本一直都甚爲冷眼冷臉,連笑也多是冷的,甚至一向很少笑,但當他眼見這個伏殺王小石、剿滅象鼻塔的重大日子,卻赫然看見“六分半堂”攻入“金風細雨樓”,蘇夢枕居然復活了,樑何、孫魚居然一齊叛變,精銳之師“一零八公案”倒戈相向,四大護法中已有兩人向自己暗襲,自己的強助全因失寵於義父蔡京而袖手旁觀,甚至連當日在破板門的所作和加害梅幫主之所爲,全給雷純洞悉……面對強敵無數,自己背腹受敵,換作別人,早已崩潰了,但他卻因此激發了莫大的鬥志,以一種“不死不休”的精神來面對這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死敵!
他雖頑強,但人已失常。
所以他一直笑。
因爲他內心感到悲憤。
——他覺得他不該遇到這些!
(怎會一個朋友也沒有?!)
(他的兄弟全出賣了他!)
(他待人那麼好,這時候,竟然所有的戰友都成爲強敵!)
(那不公道!)
(這不公平!)
他不惜孤軍作戰:
——作戰到底!
他覺得自己一生努力,只不過不想空懷大志,到最後仍一事無成。
他認爲他沒有做錯!
這時候的局勢已很分明:
蔡京的命令(至少是“指示”),必然在雷純還未出示他的手諭和令牌之前,已告知了八大刀王、七絕神劍、任勞任怨乃至四大劍派掌門等人,所以,他們當然不會甘冒大不韙爲白愁飛出手。
而且,各人還忙着表態:生怕讓人誤會他是跟白愁飛站在同一陣線似的。
要不然,以“七絕神劍”合擊之力,斷沒有理由截不住王小石的。
——如果他們硬要截阻王小石,不讓他跟蘇夢枕會合上的話,局面便可能已有很大的不同。
不過,並不是人人都如此。
至少,有三個人,是“立場鮮明”的支持白愁飛的。
這三個都是重要人物,也是場中衆多高手裡的一級高手:
“郭東神”雷媚。
“天下第七”。
“神油爺爺”葉雲滅。
除這三人之外,“金風細雨樓”的弟子,可以說是分成了“四派”:
第一派一見蘇夢枕,大喜過望,他們就等這麼一天,重會故主,而今給他們見到了、等着了,自然忙不迭地繼續支持他們一向以他馬首是瞻的蘇樓主。
第二派人一向支持王小石。他們深受王小石恩澤,向來對白愁飛都看不順眼,或有積恨在心,他們本就不願對付王小石,只差沒真的投身於“象鼻塔”陣營裡罷了。
第三類子弟見風轉舵。他們眼見白愁飛孤掌難鳴、大勢已去,他們跟白愁飛也算不上什麼特別情誼,只願袖手旁觀,決不肯在此時爲他賠上性命。
最後一種徒衆是白愁飛的忠心維護者,可是,擁護白愁飛的人,多也是宰相蔡京的子弟兵,而且,大都是“牆頭草”之輩,既見白愁飛難以扭轉乾坤,局勢並不明朗,他們也多不肯站出來、站起來、或站到白愁飛的身邊去!
如此下來,在這“強敵”寰視、生死存亡之際,能真正表態支持白愁飛對抗眼前宿敵無數的人,可謂少之又少,還不到樓裡子弟的一成!
這樣一來,大勢已定,幾已可不必交戰了。
一個人平時是怎麼對待人的,在生死關頭之際,人們就會怎麼待他。
白愁飛自然知道這一點。
因爲他常常出賣人。
——他既然常作背叛的事,當然就有遭人背叛的心理準備。
所以,他一向、一直、一路來無時無刻都沒有鬆懈過。
他謹慎提防別人背叛他。
他怕別人出賣他——就好像他出賣人一般。
是以,剛纔利小吉和朱如是對他的暗算,他能及時反應,故而只能傷了他,但殺不了他。
他一直都有防備,尤其對朱如是和利小吉二人,他覺得“一簾幽夢”與“一索而得”對蘇夢枕都很忠心,而對自己並不如何盡忠。
所以他在四名護法中,一直都比較重用歐陽意意和祥哥兒,較少予“一索而得”朱如是和“一簾幽夢”利小吉什麼重大任務。
而今果然。
這兩人果來偷襲他!
——要不是蘇夢枕和王小石從中作梗,他已一舉先取這兩名叛徒的性命!
可是他現在最惱怒的是:
連剩下的兩名護法——“小蚊子”祥哥兒和“無尾飛鉈”歐陽意意,看來也十分困擾的樣子,似乎不知該走到自己這一方來,還是索性走入敵方陣營去的好!
沒想到,到這個地步,當真是衆叛親離!
不過,也沒料到,到此地步,卻還有三個強助,與自己共同進退。
他明白這三人支持自己的“主因”:
雷媚(郭東神)“不得不”支持自己,因爲她先背叛了“六分半堂”,刺殺了雷損,又背棄了“金風細雨樓”,狙襲了蘇夢枕。兩方面的人馬,都不見能再容她。她已無路可走。
“天下第七”也“不得不”支持自己,因爲他跟自己是同一樣的人,他們同樣卑鄙、同樣無恥、同樣武功深不可測、同樣爲達成目標不擇手段。只不過,他自己較能指揮領導組織,天下第七卻是一個執行任命一流的人,同時也是個好殺手。
至於葉神油,卻是他“禮聘”回來的,這個人只要吳其榮站哪一方,他就必然與之敵對——與其說“神油爺爺”在幫自己,不如說他只是要對付“驚濤書生”。
可沒想到,他的實力,一下子,只剩那麼一點點了,而且,都只是勉強湊合出來的。
想只不過在片刻之前,他還是躊躇滿志,以爲能借此殺盡“象鼻塔”的人,剷除王小石,獨霸京師,進軍朝廷,沒料……
雪下得密了。
風狂依然不減。
白愁飛又想到那首歌:
“我原要昂揚獨步天下,奈何卻忍辱藏於污泥……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卻成天誅地滅……”
這一剎間,白愁飛忽然想到:自己何苦來京師走這一趟呢?
——如果自己不是野心太大,見好就收,而今仍是天子腳下第一大幫會:“金風細雨樓”的副樓主,而且只要等蘇夢枕一死(就算而今再見到這個人,看他的精神氣色,已當知他沒多少時間可活了,自己當初爲啥要這般沉不住氣呢?!),整個樓子的實權就是自己的了,又何必鬧得這般仇深似海、天怒人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