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珂沉默着,一動不動的盯着她。
這樣無言的沉默持續了良久,沈珂的臉色幾經變換,最終恢復如初,他擡起頭,靜默的望着她,眼睛深邃如大海。
就在彩萱反思自己是不是問的過於倉皇時,他開口了。
聲音低沉而平靜,平靜的像是水波不興的湖面。
“我沒有花過銀子,一兩也沒有。”
聽到這句話,彩萱猛地擡頭,沈珂的臉上甚至還帶了一絲溫和的笑容,不過他的眼睛卻異常肯定。
他說的是實話。
彩萱的神情有些許疑惑,而沈珂心中,卻是翻江倒海。
細細詢問之後,沈珂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是哥哥。
他很肯定,幫助彩萱疏通關卡的人,一定是哥哥。
整個皇城,有能力且有實力做到這一點的,只有沈言。
可是哥哥爲什麼會幫她呢? 想來想去,許久之前,沈言擡到錦緞莊的那些謝禮,映入了腦海中。
是了,沈言從不會無緣無故給人送禮,更不會打着感謝的名號給女人送禮。
沈珂轉過頭來,眼神複雜的望了彩萱一眼,她不明所以的遞了個疑惑的眼神。
沈珂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細長的頭髮。溫和的微笑,輕聲安慰:“沒關係,我會把這件事情查明的。”
彩萱聞言點了點頭,沈珂囑咐道:“你這些天,專心準備下一次比試的東西,這些瑣事不必理會,我來解決就好,你只需要,竭盡所能,將錦緞莊的名聲,打出來,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沈珂說的這些,彩萱心裡自然也是知道的,於是,便不再糾結於這件事情了,畢竟有人出手幫忙,也是一件好事。總比有人下絆子來得好。
想到這裡,彩萱便點頭應了,送走了彩萱,沈珂轉身回來關上門,屋子裡頓時漆黑的不少。
不得不得承認,沈言對於彩萱,還是有幾分意思的,否則,依照自家大哥的性子,權衡利弊,恩怨分明,是不會輕易幫助別人的,況且,想打通這樣的皇宮人脈,可不是尋常的小人家或是單純用銀子就可以辦到的。
沈言,如果真的站在他的對立面,就真的是一個勁敵。
希望哥哥,沒有和皇宮裡的人有染。
沈珂垂下眼簾,六皇子的勢利雖比不得東宮,可是也是太子之下,皇位最強勁的競爭者,身爲東廠的密探,站在六皇子的身後,他也是將腦袋掛在了腰間,踏入了一場權利的紛爭中。
他們,是站在權利漩渦中心的人。
進退維谷。
從複試地點回來,彩萱就一頭扎進了布紡裡。
進入決賽的布莊不會超過十個,畢竟就連自己準備的霓虹羽衣,都只是堪堪入選。雖然因爲不知名之人的相助,自己贏得有些簡單了,但是皇家的複試,又豈是說進就能進的?
三大布莊,一定在入選之列,而剩下的幾個布莊,彩萱一一打聽了,都是皇城中有名的商鋪,從中原到塞外,莊子裡的繡娘中,高手數不勝數。
而自己的錦緞莊,可能是這其中,無論名氣還是聲望,最弱的一個了。
所以,想要在最後一場比試中,脫穎而出,恐怕,還需要劍走偏鋒才行。
下午的時候,陳叟端來了飯菜,兩人在布莊的繡房裡湊合着吃了,開始商討下次的作品需要如何製作。
一連討論了數十分鐘,都沒有得到一個完美的結果。
憑照錦緞莊的實力,想要在用料上比過三大名莊,基本上,做不到。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彩萱本人也很沮喪,但是沒辦法,事實就是如此,一個沒有底蘊沒有人脈的莊子,倉庫中自然是沒有積攢什麼高端面料的,這次的霓虹羽衣,已經耗盡了莊子的心血,也就是說,她們根本就沒有力量再做出一件類似霓虹羽衣般尊貴奢華的衣裳了。
所以,現在在彩萱的面前,擺着的最有保障,最可行的辦法,就是從繡技上,超越三大名莊。
可是,說是如此,做起來卻談何容易?
彩家祖傳的縹緲繡技,本身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瑰寶,但秀雲閣和白鳥山莊,也有不外傳的針法秘技,如此看來,錦緞莊的縹緲繡技能夠超越兩大名莊的可能性,也不是很高,在彩萱心中,這三者能夠平分秋色,對什麼背景都全無的錦緞莊來說,就已經是幸運了。
難道,又要依靠沈珂不成?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冒出來,彩萱就立刻搖頭否認了。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的想法呢? 彩萱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恐懼。
她擡起頭,望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笑道:“叟,我們自己想想辦法吧。” 陳叟聞言到是意外的笑了,彩萱心中猜到他也明白了自己心中所念,陳叟點了點頭,蒼老的聲音帶着熟悉的感覺,“好。” 商討整整一夜,彩萱在凌晨才得空和衣臥在牀上小憩一會兒。
沈珂來的很早,他來時得知彩萱還在休息,便沒有叫人打擾她,在大廳坐了一會兒,和莊子裡的小廝巡視一圈後,彩萱被人叫了下來。
來人是一個身着布衣的年輕男子,一雙眼睛空洞洞的,大是大,卻沒有絲毫神采,略顯幾分呆滯。
“您來了,請坐請坐。”彩萱熱情的上前招呼。
來人,是陳叟連夜從城郊請來的隱士。
彩萱招呼他的同時,心中也有幾分忐忑,畢竟隱士大都高潔傲岸,不屑與世俗同流合污,這人雖雙目失明,但一看便是一聲清潔之士,叫他捲進自己塵間的俗世中,彩萱倒有些澀然了。
身邊的月兒過來扶着年輕男子坐下,小廝奉了茶水,那人伸手接了過來,就在月兒要爲他注茶時,他卻搖頭推辭了,自己摸索着端過茶杯,動作竟然很是利索,熟練的將茶倒好了,端到脣邊抿了一口,面上無甚表情,隨後輕輕放下,開口,聲如山間清泉,凜冽而清澈,叮咚動聽,似環佩之響。
“姑娘找我,所爲何事,我已知曉。” 他的聲音極具蠱惑力,卻不似人間的魅色,而是清冽,清冽的就像是深山裡無人沾染的流水,聽人沉醉。
彩萱被他的聲音迷惑,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看那年輕男子轉過頭來,一雙眼睛黯淡無光,但神情卻雲淡風輕彷彿天邊高懸的雲彩般遙不可及。
人如朱玉,大概說的就是這樣吧,彩萱心想。
“冒昧叨擾公子清修,還望公子見諒。”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可是彩萱還是忍不住朝他輕行了個禮。
那年輕男子聽了,彎脣一笑,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彩萱便繼續道:“聽聞家中老人,言公子曾是同道中人,如今,莊子爲新起之秀,萬事俱備,只待拿下此次皇城御用貢品機會,一線沖天。奴家也不怕公子笑話,因家道中落,如今的莊子,除了祖上秘傳的繡技,再無長物……”
話說到這裡,那年輕公子笑着打斷,“我心知姑娘所謂,不辭辛苦將我從清修之地邀來,爲的,不過同衆人一般,是那下半闕的-九轉針法。”
彩萱一愣,他語氣中的諷刺顯而易見,被這樣美妙的聲音責備,即便話說的含蓄,可心中卻還是委屈。
“我是爲此。”既然別人已知來意,彩萱索性便主動承認了。
那公子聽了似乎也是詫異,找他的人不少,但無一例外,都是因爲那失落的針法半闕罷了,這些年來即便是遁入空門,脫離了凡塵,也卻常被這凡塵間的一切人事影響,在這裡兜兜轉轉。
但是,如此直白承認的,這卻是第一個。
他已經做好了聽她訴苦的準備,可這姑娘卻毫不猶豫的認同了他的說法。
年輕的公子微微一笑,脣角彎起,果然,還是太幼稚了嗎?
彩萱幾步走到那公子面前,輕輕蹲下身,目光異常堅定的望着他平靜的面容。
那公子似乎也感覺到異樣,一雙無聲的眼睛,望着彩萱停駐的方向。
“我不會爲自己的做法,找任何解釋或者理由作爲藉口。”
彩萱的眼神很真摯,語言蒼白不摻雜任何一絲掩飾。
“莊子纔剛剛重建,需要用銀子的地方有很多,而我們同剩餘的三大山莊相比,底蘊遠遠不如。所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這一條路。”
“尋找失落在江湖的秘法,對嗎?”
年輕公子微笑着,淺淺的兩道眉舒展,臉頰下方和嘴角的銜接處,有一個淡淡的酒窩。
“是的。”彩萱痛快的承認了。
她這般固執,但叫那公子一時無話了。
沉默的半晌,他收斂了笑容,有些蒼白的嘴脣輕抿,淡淡吐出兩個字,“不行。”
“爲什麼?”彩萱脫口而出,“我真的很需要這份秘技,這是莊子唯一的出路的。”
當然,說這些話純屬一時衝動,彩萱幾乎在說完就已經後悔了,因爲,她看見了年輕公子嘴角一閃而過的嘲諷。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聽見那清泉般清冽的聲音,寒冷淡漠如冰雪。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