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浪一劍割破了小鮫人的喉嚨,那五色劍劍鋒薄如蟬翼,絞碎它身體的那一刻它蔚藍的眼睛裡還透露着得意和驕傲。
“死吧。”
白浪收回劍插回劍鞘,伸手接住小鮫人因爲生命流逝而突然軟下來的身體,長長的尾巴滑落水底,銀灰色的長髮浸泡在海面上像一堆枯草。
伸手撈過它,白浪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飛身踏浪,回到了岸邊。
首領死了,周圍幾個成年鮫人發出近乎瘋狂的尖叫,這一瞬間,它們的美麗就像是被魔法吸食了生命的花朵般枯萎,那些或精緻或完美的面容失去了水潤的光澤,變得如同老嫗的臉般滄桑。
它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乾癟成一塊魚皮,隨後龜裂成幾塊,順着海浪的拍打捲進漩渦了,消失不見。
紅印把她放到岸上的時候,白浪正抱着小鮫人藏身於一塊礁石後面。
彩萱擡頭望向海面,漆黑而蔚藍的大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鮫人們似乎已經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狀態。
因爲小鮫人身邊的幾個成年鮫人已死,所以遠處的鮫人們根本就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一種錐心的痛在同一時間裡突然蔓延上所有人的胸膛,那樣劇烈的疼痛叫它們發狂,不顧一切的想要攻擊靠近周圍的一切生物。
鮫人王!
白浪一瞬間就明白了,驚訝的望着懷裡的小鮫人。
它的眼睛緊閉着,看不見那一對碧藍的瞳孔,它的發垂下來,蓋住了半邊臉,殘餘的面容精緻到不可思議。
紅印將彩萱的身子輕輕放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有些艱難的堆砌出一個微笑,隨後站起身來到了白浪身邊。
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睛微微瞟了一眼海中的情況,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礁石的另一邊,薔薇扶着還微微發軟的腿走了過來,一眼就看見被白浪抱在懷裡的小鮫人那銀灰色的發。
她咬了咬嘴脣,愣了半晌,才澀聲問道:“它,死了嗎?”
白浪聞言,萬年不變的寒冰臉突然幾乎不可見的露出一絲擔憂,但這一瞬間的轉變並沒有被其餘兩人看見,他隨即恢復淡漠,“死了。”
“哦。”薔薇點了點頭,本來想要過去的身子微微頓了頓,最後轉身沿着原路回到礁石邊坐下,竟不再向兩人這邊再看一眼。
紅印默默的接過白浪手裡小鮫人的身體,放平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被赤色的狐火包裹着,他撥開鮫人散落在胸前的亂髮,露出雪白的胸膛,它的身子很小,看樣子年齡不過百歲,竟是連性別都沒有確定下來。
紅印的手指帶着炙熱的溫度,輕輕順着它的人魚線劃開,鮫人的腹部,有晶瑩的東西,閃閃發亮,紅印小心翼翼的將那團晶瑩取了出來,遞到白浪手上,他低頭一看,晶瑩的絲線,一綹綹,帶着冰涼的觸感。
鮫綃。
白浪若有所思的擡頭,難怪沈珂要請他來,鮫綃只存在於個別在鮫人中屬於特別存在的鮫人腹中。
比如說,未成年或未變性的鮫人。
白浪擡頭看了紅印一眼,卻爲他的動作吃了一驚,紅印並沒有如他所想,用妖力爲小鮫人封住傷口,而是在指尖凝聚了更炙熱的妖火,正向它的傷口割去。
一把劍,劍鋒翻轉,擋住了紅印下落的手。
那劍被幽幽的狐火包圍,卻未損其分毫。
紅印不動聲色收回了手,擡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浪低下頭,黑的發藍的眼睛盯着他,輕描淡寫的略過,“只是不願再造殺孽罷了。”
“呵呵。”紅印輕笑,“無情劍客,同傳說中並不相同。”
“劍客就是劍客,有了情,那便不再是江湖人。”
白浪是很少笑的,可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卻在嘴角露出一個微弱的,風燭殘年般虛無的微笑,如流星墜落,轉瞬即逝。
“那是誰?!”
一聲驚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和沉默。
紅印聞聲擡頭,原本平靜的海面不知何時颳起了大風,鮫人們紛紛跳入深海,或潛入水中不見,只有一兩個鮫人還堅守陣地,幾雙眼睛緊緊盯着他們藏身的礁石方向。
驚濤駭浪之中,有一艘小船,隨着狂風顛簸,乘風破浪而來,船上 站着兩個人,一個一身灰衣,包裹在暗色的斗篷裡,不見真容,只伸出一雙手,握着一把玉笛,輕聲吹着,聲調悠揚,三四輪聲,笛音花色,妙不可言。
還有一個,一襲青衫,眉目如畫,一雙妖嬈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望向他們的時候,眼底有一剎那迸發出的驚喜。
紅印看着那吹笛人,目光又轉到青衫公子身上,垂下無力的手指逐漸收攏,握成一個堅硬的掰都掰不開的拳頭。
留守的鮫人們似乎懼怕那笛音,隨着船身逐漸靠近,鮫人紛紛四散而逃,不多時,待到船靠岸,水中的鮫人竟然都已經不見了身影。
“沈珂?!”
彩萱有些不可思議的望着那一襲青衫的身影,驚叫道。
從船上下來兩個人,一前一後,前面的正是不久前在京城分別的沈二公子,而後面的,就是在船上吹笛子的灰衣人。
兩人走的很快,彩萱一直朝他們的方向望着,紅印低頭看腳下躺着的小鮫人的時候,卻發現它的身體已經不見了。
一起消失的,還有白浪。
薔薇愣愣的看着那一身黑衣的劍客將已經成爲屍體的小鮫人,輕輕放在了水裡,隨即轉身離去,一個半人高的浪頭拍過來,她的驚叫還沒有出聲,鮫人銀灰色的長髮就已經隨着海水消失在了視野中。
“落葉歸根嗎?”薔薇低聲呢喃着,她出神的望着遠方的海,連漲潮的海水已經蔓延至腳踝都恍若未覺。
“不是那樣。”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淡漠的聲音。
薔薇驚惶轉頭,白浪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走到了她的身後,懷裡抱着劍,黑藍的眼睛望着陷入沉睡的海。
“你,你怎麼過來了?”薔薇問,隨後嘴角浮起一絲慣有的微笑,嫵媚嬌俏,配着她溼漉漉的衣裳頭髮,頗有幾分惹人憐惜的味道。
身後的白浪卻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他,只是抱緊了懷裡的劍,低頭沉默了半晌,說道:“我剛纔的舉動,你看見了?” 薔薇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不過依照剛纔的情形來看,只能是他趁沈珂的到來吸引大家視線之際,私自帶走了鮫人的屍體。
於是,薔薇點頭,“看見了。”
“嗯。”白浪別過臉,漆黑的眼睛望向她,“你看見了,卻沒有阻止,你不想那個鮫人死,卻爲什麼,選擇了默默離開?”
薔薇聞言笑了,這笑依舊豔麗逼人,可聲音中卻多了一絲苦悶,“接了這任務,自然沒有阻止人家的道理,若是狠不下心來,又何必來呢?”
白浪沉下腦袋想了一會兒,隨後喃喃自語般,“劍客本來就是沒有情的,鐵石心腸,才能多一分活下來的砝碼,我卻爲什麼要救它?” 他這話像是自問,卻又刻意叫薔薇聽的分明,於是她便笑着反駁,“白少俠恐怕是錯了。”
白浪擡頭,眼神帶着疑惑。
薔薇道:“江湖人重情重義,劍客晚出生於江湖,就應當遵循江湖的義氣,有情的劍,才能更強大,有羈絆的劍客,才能更果斷的揮劍殺人。心中有執念的人,終究會贏了那些心無一物的人。”
白浪身子一震,半晌默然無語,薔薇也不去看他。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人人都存不可追憶之往事,人生幾多風雨,世事難料,世事沉浮,歲月滄桑呀……
何必執着?
這話既問白浪,也捫心自問。
良久,久到海面的風都停止了,白浪才重新擡起頭,那雙淡漠的眼裡似乎多了一分色彩,雖然隱約,卻依稀可見幾分少年人的英姿。
“你說的也有道理,它沒有死,我救了它,你卻給予它重生。”
“這話什麼意思?”薔薇有一瞬間的驚愕。
白浪卻搖了搖頭,並沒有做答,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間帶了悲憫。
不待薔薇再次發問,他便揮揮手,抱着懷裡的五色劍,轉身走了。
那邊,紅印看見白浪回來,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伸出手,白浪拿出懷裡的鮫人絲,遞了過去。
“這就是鮫綃?”
彩萱疑惑低頭,仔細看了看,又伸手輕輕觸碰一下,冰冷的觸感蔓延心間。
“不錯,這邊是我們要找的鮫人絲。”沈珂雖然是剛來,可他的表情卻似乎是清楚的看見了之前發生的一切一般清明。
他拿過紅印掌心的鮫綃,放到眼前仔細看了看,眸光一瞬間變得詭異,卻很快恢復正常。
“這鮫綃,是誰取出來的?” 紅印搖頭,轉過來望着抱劍而立的白浪。
年輕的劍客微微擡了擡下頜,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是我。”
沈珂輕聲笑了,目光在兩人間流轉,口中道:“我想也是。”
另一邊彩萱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夜裡的海風很涼,吹到溼漉漉的衣服上,更是徹骨。
沈珂見了,溫聲道:“船在哪裡?既然拿到了東西,這便離開吧。”
紅印聞言點頭,白浪尋回了水玲瓏和薔薇,幾人同沈珂一起,駕了兩條船,離開了這座海中的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