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的時候,彩萱一眼就看見站在牆邊一襲黑衣的劍客。
白浪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臉淡漠站在一邊,不遠處相隔幾米的桌子上,薔薇正衝着她微笑。
“姑娘可是下來了。”薔薇一雙蔥白的手握着筷子,桌上幾碟小菜,兩碗清粥,樣式很是簡單樸素。
“姑娘快過來吃點吧~”一邊的水玲瓏扭着細腰站了起來,“一會還要趕路呢,吃過飯了會好受些。”
水玲瓏無論何時同人說話,語氣都無比真摯,只是她整個人不可抑制的透露出一股子屬於魔教中人的邪氣。
彩萱不瞭解這樣江湖人特有的氣質,只是本能的覺着還是離這個豔麗的女人遠一些的好。
水玲瓏給她讓了位置,彩萱便下樓坐到了那裡,旁邊的薔薇也款款起身,水袖一擺,蓮步輕移,站起身來。
“姑娘吃吧,奴家先上去收拾,待時間到了便下來。”
“嗯。”彩萱點頭應了,只聽右邊傳來一聲嬌笑,轉頭看,水玲瓏一襲湖藍的衣裳如波光盪漾,隨着她的動作起伏不定,映襯着整個人豔若桃花。
“姑娘既然這麼說了,那我便也回去收拾,待姑娘準備好了,一道啓程。”
“好。”彩萱答應過後,水玲瓏纖腰一轉,擡腳上樓了。
“你要一起來嗎?”彩萱見白浪一人立在旁邊一動不動,彷彿一座沉靜的雕塑,眼前忽然閃現過他昨晚在長椅上沉睡的樣子,心中一動,張口問了出來。
白浪聞言下頜微擡,有些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瞬,才答道:“我吃過了。”
“……”
彩萱默默轉過頭,心中怨氣橫生。
自己就不該開這個口,白浪一定是很早就從她房裡出來了的,否則定會惹來他人異樣目光,今早風平浪靜的,就連紅印都未提及此事。
彩萱心頭一動,是了,連紅印都沒有開口問,那麼,白浪一定是天不亮就出來了。
可出來以後,他去了哪兒?他自己的房間嗎?
彩萱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沒有給自己開房間,若是掌櫃的安排好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有……
豈不是委屈了他?不知他出行身上是否帶有銀兩吶……
彩萱腦海裡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糊里糊塗的將早飯吃過了,這時候紅印已經推開門出來了,手裡拿着收拾好的行李,自然大半都是她的東西,彩萱要接過來,紅印不肯,只得作罷。
昨晚掌櫃的將她們的馬匹洗刷乾淨,餵飽了,經過一夜的休息,馬兒也恢復了幾分活力。見她們一行人過來了,個個昂首嘶鳴,跳蹄撒歡兒。
“好馬兒,今日又要辛苦你了。”彩萱伸手輕輕撫摸了馬兒背上的鬃毛,蹬住馬鐙擡腳一跨,翻身上了馬。
今日她一身嫩黃色衣裳,配着高高束起的烏髮,模樣很是搶眼,就連隨後過來的水玲瓏和薔薇,都忍不住打量了幾眼,交口稱讚。
幾人一大早趁着天氣清涼走了幾裡,路過茶廝的時候歇息了片刻,白浪一如既往的跟着彩萱,紅印走在最前面探路,幾人一口氣趕路到晚上,過了兩個城鎮之後,人煙漸漸稀少了,不復初出京城的繁華。
南方的空氣比起京城較爲溼潤,也相對溫暖些,幾人趕路到偏南的城鎮後,下馬行了一段路,彩萱的腿根部,嫩肉很是疼痛,被夾在馬兒和粗糙的布料之間,摩擦着就一陣陣生疼。
這樣子趕路,受這樣的苦,對於彩萱來說,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呀。
環顧四周觀察了一番,顯然,一旁薔薇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那一雙纖細的美腿也沒了弱柳扶風的姿態,雖然勉強保持着穩重,可明顯的走路姿勢已經沒有初時那樣自然了。
傍晚在一個小店裡休息了一夜,彩萱躺下的時候還在心中跟自己打賭看白浪今晚會不會進來。
靜靜躺下不多時,門是關上的,窗戶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彩萱再從素白的帳子裡擡頭看的時候,那人已經像一隻黑貓般靈巧的從窗戶裡跳了進來,正伸手拉上淡黃色的簾子。
猶豫了片刻,彩萱張口正想說些什麼,突然,對面那人身形一動,嗖的躍上了房樑,修長的身形隱沒於黑暗之中。
“你……”彩萱的話還沒問出口,門口突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同時有一男生低聲問道:“小姐,可睡下了?”
那聲音雖然刻意壓抑了幾分,顯得低沉,可那語調裡入骨的溫柔又豈是他人能複製的?
“紅印?”彩萱驚訝的叫出聲,一邊摸索着拿起掛在一旁的外衫,因爲白浪的關係,今天入夜的時候彩萱只是除去了外袍而已,所以現在換起來倒也方便。
下了牀穿上繡鞋,走到門邊,伸手推開門,紅印正擡頭望着她,門一開,兩人的目光正正對上,紅印的眼睛本就有波斯人的深邃,此刻隱匿在夜色裡,更加了一份從容,攜帶着隱匿不住的光華。
“小姐。”
紅印垂下了眼睛,薄如蟬翼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睜開,彩萱透過他深邃的眼裡漆黑的瞳孔,看見了自己單薄的倒影。
“你,有什麼事嗎?”彩萱遲疑了一下,纔開口問道。
紅印搖搖頭,不說話,只是目光溫柔的望着她,眼底淨是纏綿眷戀。
“小姐。”隔了半晌,他又張口叫了一聲。
彩萱有些莫名,只是望着他,眼底有疑惑,詢問似的一眨不眨。
“小姐,這次事了之後,你會一直呆在莊子裡嗎?”紅印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啊?”彩萱一愣,低頭想了一下,隨後道:“回去之後,應當是隨公子去參加皇城的比試吧。”
“奧。”紅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曉了,頓了不到一秒,又問道:“那麼,在小姐眼裡,是莊子重要,還是支撐着莊子的公子更重要?” 他這話一出,到真的把彩萱問住了。
錦緞莊和沈珂,誰更重要? 這個答案在彩萱如今看來是無解的。迄今爲止,她所做的一切,無一不是爲了莊子,可如果單單是依靠她的力量,錦緞莊並不能達到她預定的高度,她也並不能如此輕易的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理想。
這背後的一切,沈珂功不可沒。
沈珂突然出現,給了她希望,鼓舞了她的勇氣,錦緞莊才得以復生,取得她希望的成績。
想到這裡,彩萱突然驚異的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沈珂這兩個字,已經緊緊和錦緞莊聯繫在一起了。
在無聲無息之間,第一點點的,滲透入其中了。
叫她還沒來得及防備,就已經先一步適應了他的存在。
這個認知,叫彩萱一瞬間驚慌起來,她有些不安的擡起頭,目光正對上面前的紅印。
走廊裡有穿堂風經過,紅印在對面靜靜的望着她,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深邃的如一彎沉寂的深泉,他只是用那樣溫柔卻又帶着莫明疏離感的眼神看着,沒有開口催促,也沒有說別的什麼。
可這樣的眼神,叫彩萱的心中如鯁在喉。如同生生扎進一根刺,疼痛無比,可一拔出就足以叫她死去。
“我心中,自始至終,都是爲了莊子,爲了父親。”
彩萱說這話的時候,努力想要叫自己變得堅定,她不知道自己成功了沒有,反正紅印沒有再問。
他嘆了一口氣,眼眸中的冰凍逐漸瓦解,又問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同上一個相似,卻同樣叫她覺得難以回答。
“小姐,你告訴我,在你眼裡,公子和我,誰更值得信任?” 彩萱聞言沉默了,她沒有擡頭看他,只是將目光投向身後更遠處更深邃的黑暗裡,默然不語。
紅印見狀,心中自然是明瞭的。
他苦笑了一聲,目光溫柔的望了望眼前人,彩萱的發已散,烏黑的披着,在黑暗裡的那張臉,散發着熟悉的美麗。
那美,對於他,就是致命的毒,害了他一世不夠,還要糾纏他又一個輪迴。
紫萱吶……
望着那疏離的眼神,紅印心中一痛,眼角不可抑制的泛起溫熱。
他努力仰起頭,把自己心中的苦痛和着淚水一併逼了回去,伸出手,輕輕撫上彩萱的臉頰,她的肌膚光滑,柔嫩,帶着活人的體溫,叫人欣喜。
彩萱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身子猛地後退了一步,紅印的指尖落空,像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一般,“唰”的收回了手,驚惶的望着她的眼,手足無措。
半晌,他才遲疑的說了句,“冒,冒犯了。”
彩萱搖頭,望着他,明亮的眼睛裡清晰的倒映着紅印飛揚的發,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紅印如夢初醒。
“小姐。”
紅印定定望着她,低聲說了句:“小心沈珂,白浪三人皆聽命於他。”
彩萱一驚,不明他此話是何意,就聽他緊接着又說了一句,“公子圖謀大報復,胸懷真龍,來歷不凡,爾等凡夫俗子,需遠離,方可安平。”
他這話說的大了,也虛了,還不待彩萱確認他的提示,紅印便將她朝門內輕輕推了推,隨後,木質的門合上了,彩萱聽到“噠噠”下樓的聲音。
紅印住在一樓,他回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