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至此，彩萱便笑着將手上的繡針放下，問道：“當真如此？”
彩月怕被主人家嫌棄，急忙道：“確實如此，我曾被輾轉賣過很多地方做丫頭，大致活計都會一些，當初也給主人家做過衣裳，只是手腳一般，做不得小姐這般精緻就是。”
彩萱聞言點頭，起身準備去桌邊用餐，誰知身邊小狐狸死死咬住她的衣裳不鬆口，只得伸手將它也抱了，邊走邊說：“如此，你願不願意學些繡技？”
彩月跟了上來，恭敬答道：“我如今是小姐買下的奴婢，莫說去學繡技，小姐吩咐什麼我都可以做的。”
彩萱點頭，“你也看到了，我曾經確是大家小姐，只是如今家道中落，平白落魄，可我這人卻是不願家業就此沉寂的。”
說到這裡，她坐到桌前，雙眼一掃放置的飯菜，那顏色雖談不上極好，可聞着卻香氣撲鼻，不禁心中對這買來的丫頭更滿意了些。
因此，說話的語氣也和緩了不少。
“過些日子，我便要將這錦緞莊再開起來，可若是開店，如今這位置卻不夠理想，不談這些，單是人手就不夠。”
彩月聞言眨了眨伶俐的大眼睛，問道：“小姐是想讓我去鋪子裡迎客？”
彩萱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也難怪她會這麼想，這鋪子加上陳叟也就區區三人，若是店鋪開張了，她猜自己身爲大家小姐，自是不肯拋頭露面，陳叟年事又高，也做不來這跑腿生意，剩下能招呼客人的，就是她這個小丫鬟了。
彩月看小姐一愣，本以爲自己是猜中了，誰知卻見她轉過身來，微微搖了搖頭。
彩萱有些好笑，“我不是要你去當小廝，只是要你學了繡技，給莊子當繡娘。”
這次換彩月一愣，有些遲疑，“繡娘？”
彩萱點頭，“在店鋪開張之前，我會再去買個傭人，招呼客人站守櫃檯這些事情，還是要男人來做，你就趁現在不忙，將縫製衣裳，繡花圖案這些學學，跟我一起做衣裳來。”
彩月這才明白，心中暗道自己笨拙，小姐雖看起來落魄，可畢竟曾經是大戶人家，手裡又怎麼會沒有銀錢？
看彩月神情不對，彩萱本打算再爲她解釋一二，可懷裡的小傢伙突然鬧騰起來，哼哼唧唧的，看起來是餓了。
轉念一想，這些事也急不得，估計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還是等吃過飯再跟她細說。
於是便轉過身子坐正了，要招呼彩月過來吃飯。
可目光移到桌上，這才發現竟然只有一副碗筷。
餘光掃到彩月神色忐忑，心中瞭然，怕是之前的主家過於苛刻，家中主奴分的嚴，如今成驚弓之鳥了。
其實這是建康的風氣使然，只是不知爲什麼，她對這些一直不甚在意，以前在家中，也沒有將僕役之類看的低人一等，約莫與她生在商家也是有關的。
將懷裡的狐狸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小傢伙歪着頭，目光垂涎，緊緊盯着盤中鮮嫩的燒肉，又哼唧叫喚起來。
彩萱轉頭吩咐道：“再拿兩幅碗筷來。”
彩月低聲應了，推開門，輕輕合上後，向廚房走去。
小狐狸見彩萱坐着不動，有些着急了，隔着凳子湊到她的手邊，用溼漉漉的鼻子輕輕碰了噴，又哼唧一聲，目光急切望向桌上。
彩萱見狀一笑，看了眼門口，嘆了口氣，拿起自己的筷子夾起盤中的燒肉，放到碗裡後，端到了小狐狸站着的凳子邊。
小傢伙一瞬間就高興了，“蹭”的收回趴在扶手邊的爪子，一張臉埋在了白瓷碗裡，叼起燒肉大嚼起來。
看它尖尖的嘴巴埋在碗裡不見，只留一對豎起的耳朵在外面，樣子異常好笑，又讓人覺得它吃的很是滿足，彩萱竟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正巧這時，彩月手中拿了兩幅碗筷過來。彩萱伸手接過了，彩月爲她撥了飯進去，看她還在一旁站着，彩萱隨口說了句：“坐下一塊兒吃吧。”
彩月一愣，只當自己是聽錯了，卻見小姐爲她拉開了右邊的凳子，再次招呼了一聲。
坐下來盛了飯，她心中有些震動，尋常人家買了丫鬟僕人，巴不得讓她們少吃點，每天吩咐一大堆雜活重活，幾乎是當牲畜用了。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主人家招呼下人一起用餐的，能和主人家吃一樣的飯食，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小口小口吃了，她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小姐，彩萱臉上掛着笑容，神色平和，時不時夾了肉放進那隻白狐狸碗裡，似乎並未覺得與下人吃飯有何不妥。
心中感動，眼中一熱，淚水幾乎涌了上來，彩月連忙低頭大口吃飯，生怕叫人看出來。
吃過了飯，彩萱又回到牀邊繼續刺繡，待看見彩月收了桌上的碗筷，便低聲吩咐道：“狐狸用的那套，不要扔，洗了單放出來，以後就一直給它使好了。”
彩月聞聲應了，收拾收拾端去廚房。
彩萱對她手腳勤快很是滿意，雖然家中沒什麼重活，可是力所能及的，這丫頭都一個人主動做了，沒等自己吩咐。
從前家中這些瑣事都是陳叟管的，她一個大小姐，說起來還真不知怎麼整理那些，眼下彩月的主動，讓她省了心，可以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真是個不錯的丫頭。
一直忙活到夜晚，她纔算是將那鳳凰雛形大致縫出了，自己對着燈光看了幾眼，覺得還算不錯，邊角的每一處都照顧到了，估計到完工，會很漂亮。
剛將針線收起，門開了，彩月端了一杯茶水進來，輕輕放在桌上，笑道：“小姐終於做完了？我打了熱水，清洗一番趕緊休息吧。”
彩萱點頭，心情大好，伸手揉了揉牀上小傢伙的腦袋，彩月已經將手盆端來，幫她一番，匆匆退下了。
彩月住的是收拾了一半的倉房，沒辦法，這間鋪子只有三間屋子，前廳太冷，是住不得人的，彩月有不肯同她住一間，畢竟尊卑有別，如此，只能暫時委屈她了。
不過彩萱心中卻是極高興的，畢竟自己這落魄的家中，又多了一個人陪伴不是嗎？
夜靜了。
第二天一早，吃過飯，兩人早早就離開店鋪。
“小姐，咱們這是去哪兒呀？”
彩月一大早就被叫起來，小姐給了她幾件體面的衣裳，讓她換上了，兩人就匆匆來了城中。
彩萱轉過頭，儘量讓自己笑的和善，“我們去百衣紡。”
“到百衣紡做什麼？小姐的繡圖不是還沒有完工嗎？”彩月有些疑惑。
“不是繡圖，這次來百衣紡，是爲你。”
彩萱心中自有算計，與其讓她整日呆在家裡侍候自己，還不如叫她來百衣紡當個低等繡娘，跟那些人好好學學怎麼製衣裳，等以後好來幫幫自己。
“啊？”這倒是彩月萬萬沒有想到的。
百衣紡是城中布莊的大家，雖比不上秀雲閣錦緞莊之列頂尖的布莊，卻也比普通地方好上許多，讓彩月來這裡學藝，也算是極好的主意。
彩萱微微一笑，解釋道：“我們彩家的繡技，算得上是不傳之秘，況且都是要三五年的刺繡底子打了基礎，才能學的，你卻不大適合，而城中百衣紡算得上是老字號，生意興隆，人流量也大，你且和我去那裡學上一陣子，將來好幫我。”
她這一說，彩月便立時明白了，知道這是一門好手藝，能學會了，起碼今後也多一分保障，若是有一天不在小姐身邊了，自己也可擁有些謀生技能，總比跟人家當使喚丫頭強。
因此，臉上便是一副欣喜神色，彩萱見她不排斥，也就安下心了。
她們出門較早，因此來到百衣紡時到沒幾個人，管事的在櫃檯邊拿着珠盤噼裡啪啦的算賬，見她來了，笑着招呼了一聲。
近段時間，她經常來這裡遞送衣物，因此發銀錢的管事到都認識了，店中幾個小廝，也都混了個臉熟。
其中一個喚薛貴的小廝見了她，揚手打了招呼，嘴裡喚了聲“姑娘好。”，見她身後還帶了一人，不由疑惑道：“姑娘今日來何事？那間紫衣不會如此快便做好了吧？”
彩萱笑道：“自然不會，恐怕完工還需時日，今天來是找如意管事的，有些私事尋她。”
薛貴點了頭，應道：“如意管事在後房，姑娘我帶你去找她。”
彩萱說了句：“有勞了。”言罷，揮手讓彩月跟上。
薛貴左拐右拐，帶着她們走了些路，這纔看見地字閣後面還有一條小道，過了那個狹窄的地方，終於見到了幾間普通的房子。
彩萱新奇一向以華麗和貴氣著稱的百衣紡裡，竟然還有這種同平頭百姓住處般的地方，也是難想，卻又反應過來這是給紡中下人們休息的，也就瞭然了。
薛貴帶着她們到了其中一間屋子前，低聲說了句：“如意管事一般不在店裡，就在這處了，姑娘記了路，下次來找就方便些。”
彩萱點頭謝了，薛貴轉身從兩人身邊走過，因道路狹窄，路過彩月身邊的時候輕輕碰了她一下，兩人擡頭對視，薛貴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了歉，側着身子避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