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早就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霓裳嗤笑一聲,不由的反問,“除了她還有誰?” “彩萱不是那樣的人!”
沈珂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認真的解釋:“她不會這樣做的,錦緞莊勢頭如日中天,作爲大當家,怎麼會貪圖這點蠅頭小利。”
他這話,照理來說應該是對的。
可是誰料那邊霓裳聽了卻沒有贊同,只是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如果說,那是沈言這些年積攢的所有財產呢?”
沈珂臉色大變,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着她,不確定她剛纔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呵。”霓裳的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下有幾分奇詭,她歪着頭,微笑着解釋,“我說,那是你大哥這些年來,在商號裡存下的所有積蓄。”
“不可能!”沈珂搖頭,臉色鐵青的否認,“大哥怎麼會把銀票帶在身上,他沒有那麼傻。”
“誰告訴你那是銀票了?” 霓裳看他的目光幾乎是悲憫,“那是一個令牌,你大哥的令牌,他在水鄉建造的莊園,可是認牌不認人的。”
沈珂垂頭,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那大哥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彩萱呢?” “他會交給她,原本也在我的預料之外。”霓裳的表情恢復了平靜,“可是,公子信任她,比信任我們更甚。”
沈珂無言,沉默的坐在火旁。銀黃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五官的陰影隨着搖曳的火光變幻不定。
看他這幅樣子,霓裳突然起了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她坐直身子,漫不經心的順了順鬢腳的烏髮,笑嘻嘻的問了一句。
“你不知道吧?”
沈珂莫名,道:“什麼?” 霓裳望着他,“公子是中意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娘子的。”
沈珂苦笑,“我知道。”
“笑話,你什麼都不知道。”霓裳的語氣有些諷刺,“是他收手了,不然,又怎麼會輪得上你。”
這些他知道,一開始大哥就對彩萱表示出了興趣,只是後來不了了之了,他心裡明白,沈言讓着她,在沈言的眼裡,一個女人,終究是遠遠比不上一個嫡親的弟弟。
“但是他並沒有放棄。” 霓裳的一句話讓他不淡定了,他擡起頭,“你說什麼?” “公子只是不願意跟你搶,他連整個商行都能爲你棄之不顧,一個女人,自然不會跟你搶,只是公子卻是很喜歡她。”
沈珂愣愣的望着她,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霓裳接着說道,“你知道嗎?錦緞莊裡一半的家奴,都是公子的人。那小姑娘每天在莊子裡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
“大哥爲什麼會這麼做?!”沈珂有些激動的問,“那現在呢?我和她在一起後,那些家奴依然沒有調換?”
“沒有。”霓裳肯定的回答,隨後微笑望着他,半開玩笑的做了個假設,“或許,公子打算在你不用她以後,再接手過來。”
“胡說!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沈珂情緒有些激動,今天一天,他所不瞭解不知道的事情,被揭露的太多,讓他有些應接不暇了。
“不是那樣的人。”霓裳跟着他重複了一遍,突然莞爾一笑,“你大哥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是憑你說說嘛?”
霓裳望着他的目光立時轉爲諷刺,她的語氣中夾雜着崇拜與憎惡,這兩種衝突的情緒在她的口中卻意外的協調,“公子是什麼樣的人,我跟在他身邊數十年,都看不清楚,你這個早早離家的紈絝子弟,又怎麼會了解?” 霓裳的話讓他張口結舌,沈珂的氣焰一下軟了下來,臉龐被垂落的頭髮掩住 ,看不真切。
霓裳卻不管他情緒怎樣,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公子心裡還喜歡她,所以纔會把令牌交到她的手裡,卻不曾想,竟是拱手山河了。”
“不是的……”沈珂垂着頭,還是不斷否認。
“你沒看見公子在城外時的表情。”霓裳的臉色很是詭異,像是想哭卻又在笑,“他第一次把真心掏給旁人,卻被毫不留情的翻臉背叛。”
她轉過頭望着沈珂的方向,即使知道那人不會擡頭看她,卻依舊是大睜着一雙漂亮的眼,口中的話卻惡毒擊穿他的心臟。
“想知道公子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嗎?”
霓裳微笑,“他從天牢裡救出你,太子放了你們一條生路,逃出城外的時候,她沒有來。”
沈珂的眼睛猛地瞪大,胸口出像被鈍器擊中般疼痛。
“她半途下車了,帶着令牌走了,她那麼聰明,不難猜出公子給她的是什麼。”
沈珂緩緩閉上眼睛,是了,那令牌,是大哥銀庫的鑰匙 ,沒有令牌,銀庫永遠打不開。
即便不知曉具體的位置,也不會放棄吞噬這樣一大筆財富的機會,是這個意思嗎?
“車上有兩個人,一個是莊子裡的家丁,一個是我。我叫那人回去了,自己來到城外接應你們。”
霓裳笑的甜美,“如此一來,公子能夠信任的人,就是剩下我了……”
她臉上的表情很幸福,還帶着一絲貪婪的滿足。
只是沈珂已經沒有心情去關注她的想法。
次日一早,他們便再次出發了。
要在最快的時間趕到臨近的城市,沈言的病,不能再拖,沈珂是習武之人,看他的臉色就能明白,並不是一時的氣急攻心。
爲避人耳目,沈珂坐進車裡照顧沈言,而趕車的人,依舊是帶着人皮面具的霓裳。
離皇城最近的地方,也還算繁盛,他們沒有銀子請大夫,霓裳尋了處當鋪,將身上攜帶的一件首飾賣了,雖然沒得多少銀子,可也能支撐一時。
沈珂一直跟在霓裳後面,尋到了合適的驛站,地方偏,靠近城門,若是有個什麼意外,也可以快速脫身。
霓裳付了銀子,去後院放馬,沈珂揹着沈言上了木梯,將他安置在屋裡的牀上。
沈言背在背上,輕的叫他心酸,八尺男兒,卻無甚重量,他的病,恐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給他蓋上被子,客棧的東西都是湊合,況且他們開的也不是什麼上好的房間,裡面的陳設更是簡陋,沈言靜靜躺在那裡,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臉色透明的像水晶,一觸既碎裂。
沈珂看着看着,就有些難過,眼眶一熱,背過身去,正巧屋裡的門也被推開了,霓裳放好了馬過來,沈珂連忙轉身,看清他臉上的淚痕,霓裳微微一愣,隨後只當什麼也未見,口中絮絮叨叨的說着,“我只開了這一間屋子,走的時候並沒有多做準備,未曾想公子他……”
說到這裡,她突然住口,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偷偷瞄了一眼沈珂,見他沒有什麼大的反應,臉上的眼淚也很快擦乾了,心知自己能看見,恐怕也是趕巧了。
“總之,我現在進城去,請個大夫回來,你可千萬不要出去,若是有人來敲門,就只當無人在,不要理會便是。”
“好。”沈珂點頭應了,霓裳將手裡的包裹放下,看着那布包外面露出了一抹亮色,有些自嘲,“出來沒帶衣裳,到是借她的救個急了。”
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開門出去了,隨着屋門“砰”的一聲關上,屋子裡就陷入靜謐。
沈珂不言,站起身自己打了清水,將絲絹浸溼,擰乾了輕輕搭在沈言額頭上,拿了清水用勺子小心翼翼的往那乾澀的嘴脣中灌。
兩天了,沈言就昨夜醒來過一次,可是什麼都沒說,身體過高的溫度將他的口中燒灼的盡是細小的血泡,喉嚨腫的也發不出聲音,靜靜的躺了一會兒,看向沈珂的時候,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絲欣慰,很快就睡過去了。
沈珂一直盡心盡力的守在牀前,直到霓裳帶着背了藥箱的大夫過來。
大夫瞧了,卻也沒有瞧出什麼異常,只說是染了風寒,身子底子弱,要好生調養着,不要勞累,保持心情。
叫沈珂看來,分明就是個庸醫,開了藥方,霓裳恭敬的將那人送走,便再出去藥房抓藥,留他一個人在房子裡照顧着。
雖然沈珂看不上那個大夫,可是不管怎麼說,叫人家看了,心裡還是放心了一點,現在坐下里靜下心想一想,說不好,大哥真的只是因爲……因爲那人的作爲,才氣急攻心病倒了的。
可能還有自己的原因吧,畢竟攤上自己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弟弟,大哥也真是不幸呀。
皇城,錦緞莊。
晚上的時候。彩萱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兩個滿頭銀髮的人相依偎着,他們嘴角噙着笑,笑容明媚而幸福。
她跟在那兩人後面,大聲的呼喊着,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喊,也不知道前面那兩個人到底是誰,只是直覺的想要叫住他們。
她追呀追,幾乎要跌倒,那兩個人才終於回頭了。
她仰起頭去看,那個男人,是沈珂。
他的眉目依舊清秀,他的眼睛還是妖嬈的揚着,只是一頭烏髮已經雪白。
與此同時,她的耳邊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大千世界,何以人能居長守?不過適遇而生,自有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