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叟眉毛擰了一下,退了出去。
沈家,出事了。
傳聞大掌櫃沈珂卷錢私逃,如今常州商行週轉不靈,股東們入得股銀,恐怕都要不回來了。
這是皇城第一大事,但凡是同沈家有聯繫的股東,都已經知曉了。
陳叟派的人,其實已經問清楚了。
只是,還有一件事,叫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沈言出事也就罷了,不管怎麼說,沈言同他們錦緞莊,淵源都不深,可是,沈珂的事情,纔是真正叫衆人譁然,叫他也色變。
沈珂深陷天牢,被判斬首。三日後,皇城,秘密斬首。
這是沈家人賣給他的消息,沈家的幾個大股東,沒了銀錢,又無沈言出面主持大局,所謂樹倒猢猻散,有些已經收拾好細軟準備逃走的人,稍微給些錢,便將這些私密的事情,都透露出來了。
沈言的消息,沈珂的消息,都是如此。
陳叟有些擔憂,自家小姐和沈家二公子的關係一向親密,如今,紅印突然出現,聽早上侍候的丫鬟說,人似乎是癡傻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是不少,若是這當口,再叫小姐知道了沈家的狀況和二公子的噩耗,恐怕,小姐她,受不住呀……
瞞着她吧 ,能瞞多久就瞞多久,沈珂的事情,自己花些銀子賄賂賄賂牢中的守衛,想想辦法吧。
陳叟這樣想着,於是便轉頭去找人吩咐了。
下午時候紅印醒過來,依舊不願意吃任何東西,這次就連彩萱勸阻了都沒有任何用處,就是死擰着不吃,介於自己之前見過他吃下去後的慘狀,彩萱最後還是決定不硬逼着他吃了。
若是到最後把胃口都吐沒了,估計身體就更不容易痊癒了。
紅印身上的傷,真的很多,而且許多地方的傷口還是很嚴重的,幾乎危及性命,彩萱真是不知道他究竟怎麼在沈府撐到自己出現的。
太多謎團糾結在心頭,搞不清楚,彩萱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掉了。
城郊深林。
霓裳將車停了下來,沈珂幫着將沈言從車裡扶出來。
“要是再不醫治,恐怕會有危險。”
霓裳伸出手輕輕撫上沈言的額頭,那溫度無聲的控訴着這具身體的不適。
“那要怎麼辦?”沈珂皺眉,看着沈言緋紅的雙頰,和乾澀蒼白的脣,“不如我們快馬加鞭,早早趕到臨近的城市,趕快尋個醫師大夫,給大哥瞧瞧?” “不行。”沈珂的話一出口,就遭到了霓裳毫不留情的拒絕。
“爲什麼?”沈珂有些惱怒了,他焦急的瞧着一邊沈言頹敗的臉色,大哥的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萬一出現了什麼意外,自己……
霓裳瞥了他一眼,隨後淡淡道:“公子的身體,的確需要醫治,可是,你別忘了,公子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救你出來,歷經周折,可不希望這麼快就功虧一簣。” 說着,霓裳瞪了他一眼,“若是公子醒了,你卻被抓走了,那奴家恐怕即便是以死謝罪,都不會獲得原諒了。”
沈珂怒道:“既然大哥能救我出來,又怎麼會那麼輕易的叫人抓回去?” “笑話。”霓裳也被他的話帶出了怒氣,她的眼神冰冷,語氣卻淡淡,“二公子,你什麼時候才能懂點事情?” “你!”
沈珂大怒,可也明白這時候鬧翻了,對兩人都沒有好處,於是勉強壓抑下怒氣,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你這是什麼意思?!”
霓裳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隨後道:“二公子,你的命,是公子拿銀子買下來的。”說了這句,她的眼光凌厲的掃射過來,“還不明白嗎?東宮的人收了錢辦了事,這是把柄,六皇子怎麼能放過你?嗯?” “什麼?!”
沈珂大驚,“東宮?!”
霓裳不理會他,只是冷哼了一聲,從車裡取出存水和存糧,小心的服侍沈言,喂他喝了水,有用手帕給他擦了擦臉上的虛汗。
良久,沈珂才顫聲問道:“六皇子,不但不救我,還想殺了我是嗎?” 許是他的神情太過可憐,霓裳終於大發慈悲的解釋了一下。
“六皇子的眼裡只有江山,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抹黑東宮的機會,即便你在他的手下爲他賣命,給他銀兩,可是你沒用了的時候,直覺可能拖累他,他便毫不猶疑的將你踹掉了。”
霓裳眼裡的光冰冷,“如今你不是他的破綻,而成了太子的破綻,他便會出手對付你了。”
沈珂的臉色一下刷的白了,霓裳像是沒有看到,自顧自的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皇家的人,腳下早就鮮血累累,冤魂無數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算什麼……”
原來如此。
沈珂突然笑了,原來自己還是太天真。
天真的辜負哥哥的期望,天真的一心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結果,弄成現在,自己深陷牢獄,還連累了沈言也跟着一起,一無所有。
多可笑呀……
霓裳看着那邊那個像獅子一樣暴怒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默不作聲的走到叢林深處,她本來想問問他去做什麼,到哪裡去,可是目光一觸及面前慘白的如同水晶般一碰就碎的面容時候,突然猶豫了。
管他做什麼去呢,反正那人就是從不聽人勸說的性格,而這樣子的性格形成的原因,除了天性使然,更多的,是懷裡躺着的這人,一手寵出來的吧。
他給了沈珂太多的保護,從沈珂不聽他的話開始,他就一直默默的用自己的方法守候他,他想成爲英雄,他就幫他打通官府的大門,一層層,一點點的把他推到最有前途的六皇子身邊,他以爲自己可以永遠護住他,自己披荊斬棘,將一切危險都抗下,把一切問題都解決,還他一個真英雄的夢。
後來沈珂不當英雄了,他厭倦了六皇子的爲人,厭倦了爲他盡心竭力,勾心鬥角,殊不知,他在六皇子手下做事,所有的禮遇,所有有驚無險的任務,都是自己大哥源源不斷的金銀財寶換來的。
之後他開始對生意感興趣,沈言知道了很是高興,無論如何,商場即便再是奸詐,商賈們即便再是心狠手辣,都遠比那深牢大獄般的皇宮囚籠要好上數倍。
沈珂喜歡上錦緞莊的小掌櫃,恰巧沈言那時也對那小娘子感興趣。
於是沈珂便興沖沖的拋下皇宮裡所有的一切,一心撲在錦緞莊的生意上。
沈言知道了,便不再接近那小娘子,任由沈珂偷了自己珍藏在手裡的珍奇古玩拿去給那小娘子做本錢開張。
那是公子從****收集的各類珍玩呀,隨便一個拿出去,都是天價。
霓裳愣愣的看着懷裡昏迷不醒的人。
公子整日除了經商,就只有這一個愛好,卻被二公子拿來肆意揮霍,那些珍奇,硬是被那羣什麼都不明白的人,用白菜的價格賣了出去,還沾沾自喜。
在沈言花大錢買通了繡娘和宮裡的嬤嬤之後,那個一向清高孤傲的人竟然來找她,他拜託她,不要跟錦緞莊的人,爭搶這次進貢的名額。
進貢的名額,對於秀雲閣來說,有多重要,沈言他是一清二楚的,可他明知道這些,還是過來拜託她了,認識沈言這麼久,他深知她的心思一直迴避,而這一次,卻叫她爲難,用自己的身份,叫她爲難了。
霓裳想,自己當時的心情,可能是高興的,甚至感謝沈珂,讓她有了這麼一次,握着沈言人情的機會。
從那以後,她再去沈言的府上,沈言便不再回避她了,不管多忙多累,都好言相待。
一開始她是受寵若驚的,後來,在沈府待得多了,見的多了,知道的事情多了,她就開始忍不住心疼。
她開始想,爲了沈珂,像自己一樣握着他人情爲所欲爲的人,沈言那裡,究竟還有多少?
他會不會,比起從前來說,過的太辛苦了呢?
沈言是天之驕子,商界的一株奇葩,年紀輕輕卻極富謀略,商界的一切,在他那裡,簡直就是如魚得水,肆意作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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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自己也是被那人的從容和灑脫迷了眼睛陷了心呢?
可是如今的沈言,還是當初叫她傾心的沈言嗎? 他的眼睛,變成了深邃的海,他嘴角的笑容,變成了蠱惑人心的面具,他就這樣疲憊的活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慢慢失去本心,變成一個與從前的自己背道而馳的木偶。
爲了沈珂的話,這一切,會不會太不值得?
沈言他也是人,他也會有想做的事情,他也會有憧憬的生活,他也有自己想要成爲的人呀!
霓裳的一滴眼淚落下眼眶,順着臉頰慢慢滑落。
知曉了沈言的一切,她以爲自己會離開他。
是呀,當初她愛的人,不是現在這個面容模糊,虛僞的令她覺得噁心的男人。
不是這個永遠帶着得體微笑,招呼每一個商人的僞君子。
她愛的,是多年前在商賈的會場上,一鳴驚人,目如朝陽的公子!
她愛的,是整個商賈界,百年難遇的一個傳奇!
不是面前這個人,並不是他呀……
霓裳嗚咽出聲,大顆大顆的淚滴砸落,掉在沈言緊閉的雙眼,浸溼了長而纖細的睫毛,好像他也哭了一樣。